時近初秋,澶州城外的官道上。
一行車馬揚起了淡淡的塵土。
隊伍規模不大,僅三輛馬車,十餘騎護衛。
但那股子從汴梁帶來的、與邊鎮迥異的森嚴氣度。
卻讓路過的行人商旅紛紛側目,下意識地避讓開來。
為首一輛馬車的簾布掀開一角,露出一張白皙微胖、下頜無須的麵孔。
此人約莫四十許歲,穿著一身深綠色的官袍。
眼神掃過道路兩旁略顯粗獷的景色,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便是汴梁朝廷新任命的澶州監軍使,內侍省派出的宦官——衛鈞。
“這澶州地界,倒是比想象中……齊整些。”
衛鈞放下簾布,聲音不高,帶著宦官特有的尖細嗓音。
對車內另一名穿著青色官袍、像是文書記錄的隨員說道。
那隨員恭敬回應。
“聽聞柴使君治軍嚴謹,禦下有方,加之去歲高平大捷,軍心民心尚算安穩。”
衛鈞鼻腔裡輕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安穩?
朝廷要的可不是邊鎮鐵板一塊的“安穩”。
他此行身負重任,明麵上是“協理軍務,核查賬目”。
實則是要深入這澶州,特彆是那風頭正勁的陳穩防區。
好好看一看,摸一摸這潭水的深淺。
一個年方二十五、因軍功驟登高位的防禦使,手握精兵,經營三縣。
這豈是朝廷所能安心?
隊伍緩緩駛入澶州城門,早有節度使府的屬官在城門處迎接。
禮節性的寒暄過後,衛鈞並未急著去見節度使柴榮。
而是提出要先往驛館安頓,態度看似隨和,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在驛館稍事休息,衛鈞便帶著幾名隨從,徑直來到了節度使府。
府衙正堂,柴榮端坐主位,麵色如常,隻是眉宇間比之往日。
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陳穩、韓通、張永德等主要將領和屬官分列兩側。
“咱家衛鈞,奉皇命,特來澶州監軍,日後還需使君與諸位將軍多多幫襯。”
衛鈞麵帶微笑,拱手行禮,言辭客氣。
但那微微揚起的下巴和審視的目光,卻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
柴榮起身還禮,語氣平靜。
“衛監軍一路辛苦。”
“陛下派監軍前來,是為整飭邊務,匡正軍紀,本帥與麾下將士,自當竭力配合。”
“使君深明大義,咱家佩服。”
衛鈞笑了笑,目光轉向站在武將前列的陳穩。
“這位,想必就是陣斬敵酋、勇冠三軍,如今名動天下的陳防禦使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陳穩出列,抱拳行禮,不卑不亢。
“監軍過譽。末將隻是儘忠職守,偶立微功,全賴使君調度有方,將士用命。”
“誒,陳防禦使過謙了。”
衛鈞擺了擺手,笑容不變,話鋒卻是一轉?
“咱家離京之前,就聽聞陳防禦使不僅驍勇善戰。”
“更兼善於經營,將洛川、安平、臨河三縣治理得井井有條,倉廩豐實,軍容鼎盛,堪稱我朝邊鎮之楷模啊。”
這話聽著是誇獎,實則暗藏機鋒,直接將陳穩架在了火上烤。
邊將過於“善於經營”,從來都是犯忌諱的事。
陳穩麵色不變,沉聲道。
“監軍謬讚。三縣初定,百廢待興。”
“末將不過是恪儘職守,安撫流民,勸課農桑,整飭武備。”
“皆為保境安民,不負使君與朝廷重托。”
柴榮適時開口,將話接了過去。
“文仲所言甚是。邊鎮之地,民生與武備本就一體。”
“唯有根基穩固,方能禦敵於外。監軍日後巡查,自知詳情。”
衛鈞眼中精光一閃,嗬嗬笑道。
“那是自然,咱家定會細細查看,也好向陛下稟明邊鎮實情。”
他不再糾纏陳穩,轉而看向柴榮。
“使君,咱家初來乍到,於澶州軍務民情尚不熟悉,欲先從核查近年軍械糧秣賬目,巡視各軍駐防開始,不知可否?”
“理應如此。”
柴榮點頭。
“本帥會安排相關人員,配合監軍行事。”
接下來的幾日,衛鈞便帶著他的隨從,如同幽靈般開始在澶州及其下屬各防禦區活動。
他首先查的就是節度使府的軍資庫和賬房。
一筆筆核對軍械出入、糧餉發放,問詢極其細致,甚至有些吹毛求疵。
隨後,他便將重點放在了陳穩管轄的三縣。
這一日,衛鈞的馬車在數十騎護衛下,來到了洛川城。
陳穩率屬下在城門外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