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
相較於汴梁的紛擾與北疆的肅殺,這座因為柴榮和陳穩曾先後經營而顯得重要的城池,如今卻有一處地方,格外的冷清與壓抑。
城西,一座原本屬於某位富商、如今被臨時征用改為囚所的宅院,戒備森嚴。
高牆之上,可見持戈甲士巡邏的身影;
牆外街道,亦有便衣暗探日夜逡巡。
而被囚禁於此的,正是兵變失敗、被削去一切官職爵位的前殿前都點檢,趙匡胤。
院落深處,一間門窗皆被加固、僅留一小扇鐵窗透氣的房間內。
趙匡胤披散著頭發,穿著一身灰色的囚服,背對著門口,盤膝坐在冰冷的蒲團上。
他麵前是一張矮幾,上麵放著一壺清水,一碗不見油星的菜羹,兩個硬邦邦的蒸餅。
食物幾乎未動。
昔日魁梧雄壯的身軀,如今明顯消瘦了一圈,臉頰凹陷,胡茬雜亂,唯有那寬闊的骨架,依舊能看出幾分曾經的威儀。
他的眼神,透過那扇小小的鐵窗,望著窗外一方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
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歇斯底裡的不甘。
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寂,如同暴風雨過後,一片狼藉的死寂。
他的思緒,卻如同窗外偶爾掠過的孤鳥,飛向了往昔,飛向了那決定命運的一刻。
陳橋驛。
黃袍。
那本該是屬於他趙匡胤的榮耀,是他苦心經營、等待多年才等來的天命所歸!
可為何?
為何偏偏是那個看似沉穩、出身卑微的陳穩?
那個從焦土鎮一步步爬上來的家夥,那個靠著種田和莫名其妙的運氣得到柴榮賞識的防禦使!
他憑什麼?
趙匡胤的拳頭,在袖中無聲地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腦海中閃過與陳穩為數不多的幾次正麵交集。
高平之戰時,那人於萬軍之中護持柴榮,悍勇無比;
後來在汴梁,麵對自己的打壓和試探,那人看似退讓,實則步步為營,根基穩固得驚人;
直到最後,陳橋驛那一夜……那人後發先至,以他完全無法理解的速度和力量,瓦解了他所有的布置,將他從雲端直接踹落深淵!
“陳文仲……”
趙匡胤的喉嚨裡,發出如同困獸般的低沉嘶鳴,充滿了挫敗、嫉恨,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畏懼。
是的,畏懼。
那不是對權力的畏懼,而是對一種他無法理解、無法掌控的力量的畏懼。
陳穩和他麾下那些士卒,在某些時刻爆發出的非人戰力,根本不合常理!
還有那些神秘出現的、幫助過他的鐵鴉軍……他們同樣詭異莫測。
他趙匡胤自負英雄,亂世中憑借軍功和手腕一步步走到高位,自信能看清天下棋局。
可在陳穩和鐵鴉軍這兩股超乎常理的力量麵前,他感覺自己像個瞎子,像個棋子,被無形的大手隨意撥弄,最終落得滿盤皆輸的下場。
“柴公……”
他的思緒又飄向了那個病逝於澶州節府的身影。
若柴榮能多活幾年,這天下,是否會是另一番光景?
他趙匡胤,是否還有機會?
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便化為了更深的苦澀。
沒有如果。
柴榮選擇了陳穩,甚至可能在臨終前,將最後的籌碼也壓在了那人身上。
而他趙匡胤,成了一個可笑的失敗者,一個被曆史隨手拋棄的舊臣。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叩擊聲。
不是獄卒送飯時粗暴的敲打,而是一種帶著特定節奏的、如同蟲鳴般的輕響。
趙匡胤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爆發出銳利的光芒,但隨即又迅速隱去,恢複了之前的沉寂。
他認得這個信號。
是鐵鴉軍!
在他被囚禁之初,這個信號曾出現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