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宋,汴京,李沅宅邸。
書房內燈火搖曳,將李沅緊鎖的眉頭映照得愈發深刻。
他麵前攤開的,並非經史子集,也非吏部待批的文書,而是幾份來自地方州縣、字跡不一、甚至有些潦草的私信。
信紙粗糙,傳遞的信息卻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一封來自京東路沂州的一位同年,信中痛陳州衙胥吏如何勾結地方豪強,在征收夏稅時巧立名目,擅加“鼠雀耗”、“腳錢”,盤剝小民,中飽私囊;
一封來自京西路唐州的一位舊友,哀歎州庫空虛,知縣欲興修水利,卻因無錢無糧,隻能攤派徭役,引得民怨沸騰,而上級州府催繳財賦的文書卻一道緊過一道;
還有一封來自淮南路宿州,言及當地排岸司小吏鄭河因堅持核查漕糧損耗,觸怒了上官,被尋了個由頭申飭,如今在衙門中備受排擠,有誌難伸……
這些信,並非正式的奏報,隻是友人間的私語。
卻也正因如此,少了官樣文章的粉飾,赤裸裸地揭示了偽宋地方州縣的諸多困境。
“胥吏如虎,苛捐雜稅……”
“庫府空虛,民生多艱……”
“有誌之士,寸步難行……”
李沅放下信紙,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隻覺得胸口憋悶。
他身在吏部,掌管官員考課,對地方吏治並非一無所知。
但如此集中、如此具體地聽到來自不同地域、不同友人的相似訴苦,仍是讓他感到觸目驚心。
他想起了那日“陸明”隱退前的話語:“為政者,當重人事、修德政……東境光幕未明,尤需務實……”
是啊,務實!
可看看眼下,朝廷上下為那虛無縹緲的“天書”爭論不休,陛下齋戒日誠,司天監上下忙碌。
而這實實在在關係到民生疾苦、州縣安穩的積弊,卻似乎被有意無意地忽視了。
“難道,這便是我等士人,十年寒窗,所求的‘治國平天下’嗎?”
李沅望著跳動的燈花,發出一聲無人聽見的詰問。
他提筆,想寫些什麼。
想向哪位宰執上書,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些什麼。
但筆鋒懸在半空,良久,終究還是頹然放下。
他深知,自己人微言輕,貿然上書,非但於事無補,恐怕還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牽連那些向他吐露實情的友人。
一種無力感,悄然蔓延。
他隻能將這幾封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藏在書匣底層。
仿佛如此,便能將那些遠方的困苦與不公,暫時封存。
陳朝,彆苑。
張誠將一份由多方情報彙總、整理而成的長篇分析,呈送到了陳穩麵前。
“君上,這是我們根據‘南風記’各地分號反饋、以及通過李沅等渠道間接獲取的信息,整理出的關於偽宋地方州縣現狀的分析。”
張誠的語氣帶著一份洞察後的凝重。
陳穩接過那份厚厚的文書,仔細翻閱。
文書內容詳實,條分縷析:
其一,財政困境。
偽宋承襲前朝舊製,財賦高度集中中央,地方州縣留存甚少。
然而,州縣所需承擔的公務、賑濟、修繕乃至招待過往官員等開銷,卻極為龐雜。
加之近年來,朝廷為籌備可能的“奉迎天書”等典禮,以及應對北疆契丹的壓力,對地方的財賦征調有增無減。
導致多數州縣庫府空空如也,寅吃卯糧成為常態。
其二,胥吏之弊。
州縣具體事務,多由胥吏操辦。
這些胥吏並非朝廷命官,無品無級,俸祿微薄,且往往父子相承,盤踞地方,熟悉政務漏洞。
他們與地方豪強、富商勾結,利用征收賦稅、攤派徭役、辦理訴訟等職權,上下其手,肆意盤剝,成為附著在地方肌體上的毒瘤。
而朝廷命官,多為科舉出身,數年一任,不諳俗務,往往被胥吏蒙蔽,或乾脆與之同流合汙。
其三,體製僵化。
偽宋標榜“與士大夫治天下”,文官體係龐大而臃腫,但辦事效率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