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荷終究是沒死成。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窗外的天已泛出灰白,寒風卷著沙礫打在窗紙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像誰在用指甲輕輕刮擦。她動了動手指,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般,稍一用力便牽扯著背上火燒火燎的疼。
炕那頭,張子恒睡得正沉,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許是夢到了什麼快活事。夏雨荷看著他的臉,那雙吊梢眼即使閉著,也透著一股凶戾,讓她從心底裡發寒。
她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可後背的傷實在太重,剛一使勁,便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冷汗瞬間浸濕了單薄的衣衫。她隻能維持著側臥的姿勢,目光落在地上——那裡還散落著幾枚上次被張子恒摔出來的銅錢,沾著灰,像幾顆蒙塵的淚。
“醒了就趕緊起來燒火,等著誰伺候你?”
李氏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針,從門外紮進來。夏雨荷轉過頭,看見李氏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瓷碗,站在門口,眼神裡的嫌惡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冷。
她咬著牙,用胳膊肘撐著炕沿,一點一點地挪到炕邊。腳剛沾地,腿便一軟,差點栽倒。她扶著牆,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站穩。每走一步,後背的傷就像被人用鈍刀子割,疼得她眼前陣陣發黑。
灶房裡冷得像冰窖,水缸裡結了層薄冰。她拿起水瓢,想舀水,手指卻凍得不聽使喚,瓢沿磕在缸沿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輕響。李氏不知何時跟了進來,見她磨磨蹭蹭,抬腳就踹在她膝彎處:“磨蹭什麼?要等到日頭曬屁股嗎?”
夏雨荷腿一軟,“咚”地跪在了冰冷的地上,膝蓋磕在堅硬的土塊上,舊傷新痛一起湧上來。她咬著唇,沒敢出聲,隻是默默地爬起來,繼續舀水。
火生了許久才旺起來,濃煙嗆得她不住地咳嗽,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流。她蹲在灶門前,看著跳躍的火苗,忽然覺得那點光很像自己——明明滅滅,隨時都可能被一陣風吹滅。
早飯是糙米粥配鹹菜,張子恒吃得狼吞虎咽,張老栓則慢悠悠地喝著酒,時不時夾一筷子鹹菜。夏雨荷站在一旁,背脊挺得筆直,不敢坐下。她知道,隻要自己稍有鬆懈,迎來的便是打罵。
“去,把那筐紅薯洗了,曬成乾。”李氏放下碗筷,指了指牆角那筐沾著泥的紅薯。
夏雨荷應了聲,拿起筐子走到院角的井邊。井水冰得刺骨,她剛把紅薯放進去,手指就凍得通紅發麻。她咬著牙,用凍僵的手一個個搓洗著紅薯上的泥,冰冷的水順著袖口灌進去,凍得胳膊生疼。
洗到一半,她的手忽然一抖,一個紅薯從手裡滑出去,“啪”地摔在地上,滾到了張子恒腳邊。
張子恒正蹲在門檻上抽煙,被這動靜嚇了一跳,抬頭見是她,當即就火了:“你瞎了眼?”
夏雨荷慌忙去撿,手還沒碰到紅薯,張子恒的腳就狠狠踩了上來,正踩在她的手背上。
“啊——”劇痛傳來,她疼得叫出了聲,眼淚瞬間湧了上來。
“不長記性的東西!”張子恒用力碾了碾腳,“乾活毛手毛腳,留著你這雙手有什麼用!”
他的鞋底粗糙,帶著泥土,碾得她手骨像是要碎了一樣。夏雨荷疼得渾身發抖,卻不敢掙紮,隻能任由他踩著,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上。
張老栓和李氏就坐在堂屋裡,眼睜睜地看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張子恒才鬆開腳,夏雨荷的手背上已經留下了一個清晰的鞋印,紅得發紫,指關節處磨破了皮,滲出血珠。
“還不快撿起來!”張子恒吼道。
她忍著疼,用另一隻手撿起紅薯,重新放進筐裡。可受傷的手怎麼也使不上勁,洗紅薯的時候,動作越發遲緩。
李氏看不過去,走過來奪過她手裡的紅薯,扔在地上:“廢物!這點活都乾不好,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她說著,順手抄起院角的一根細竹鞭,劈頭蓋臉就朝夏雨荷打來。竹鞭抽在背上,原本就沒好利索的傷瞬間被撕開,疼得她幾乎要暈過去。
“娘……彆打了……我錯了……”她抱著頭,蹲在地上,身體抖得像篩糠。
竹鞭一下下落在她身上,李氏一邊打一邊罵:“讓你不聽話!讓你乾活偷懶!我打死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張子恒在一旁看著,嘴角甚至帶著一絲笑意,仿佛在看一場有趣的戲。
不知打了多久,李氏打累了,才把竹鞭扔在地上,喘著粗氣罵道:“滾!彆在這裡礙眼!”
夏雨荷連滾帶爬地躲到牆角,蜷縮著身子,背上火辣辣的疼,手背上的傷也在不停地抽痛。她低著頭,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背,忽然覺得這雙手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