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後半夜落下來的,起初隻是細碎的雪粒,後來就變成了鵝毛大雪,把小平房的屋頂蓋得嚴嚴實實,隻在破洞處漏下點銀白的光。林硯是被凍醒的,胸口的疼像生了根的荊棘,纏得他喘不過氣,他摸了摸身邊的老黃,狗毛上結著層薄霜,像落了層碎鹽。
“冷壞了吧?”他啞著嗓子把老黃往懷裡拽,手指觸到狗耳朵時,冰涼的觸感讓他心裡一緊。他解開那件羊毛毛衣,把老黃裹在裡麵,自己隻穿著打補丁的棉襖,寒氣順著領口往裡鑽,凍得他牙齒打顫。
老黃在毛衣裡動了動,用頭蹭他的胸口,濕漉漉的鼻子抵著他的皮膚,帶著點微弱的暖意。林硯咳了兩聲,手帕上的暗紅比往常更深,他把帕子塞進袖管,不敢讓老黃看見——這狗精得很,隻要見了血,能焦慮到整夜不睡覺。
天亮時雪停了,陽光透過積雪反射進來,晃得人睜不開眼。林硯推開虛掩的木門,積雪“嘩啦”一聲塌下來,在門檻前堆成個小雪山。老黃從毛衣裡探出頭,對著雪堆汪汪叫了兩聲,尾巴在他懷裡搖得歡快。
“今天不撿廢品了。”林硯摸了摸它的頭,“咱們在家烤火,暖和。”
他把昨天撿的枯枝全塞進煤爐,火苗“劈啪”地竄起來,映得牆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他找出那個豁口的搪瓷碗,從米袋裡抓了把米,又倒了些水,放在爐邊煨著。粥香慢慢漫出來時,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那個穿校服的小姑娘給的火腿腸,還剩小半根。
“給你加個菜。”他把火腿腸切成碎末,等粥熬得差不多了,全撒了進去。老黃扒著爐邊的石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搪瓷碗,尾巴在地上掃出片乾淨的地方。
粥盛出來時還冒著熱氣,火腿腸的肉香混著米香,饞得老黃直舔鼻子。林硯先給它盛了小半碗,自己則捧著剩下的大半碗,慢慢喝著。粥裡的米粒熬得軟爛,火腿腸的鹹香滲在每一粒米裡,他喝著喝著,忽然想起小時候生病,娘也是這樣給他熬粥,往裡麵臥個雞蛋,說吃了就有力氣。
“要是有個雞蛋就好了。”他笑著說,話音剛落就開始咳嗽,咳得彎下腰時,後腰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像被人用冰錐狠狠紮了一下。他悶哼一聲,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麵上,冷汗瞬間浸透了棉襖。
老黃立刻撲過來,用嘴叼住他的袖子往起拽,喉嚨裡的嗚咽聲像哭腔。林硯緩了半天,才撐著地麵坐起來,後腰的疼還在一陣陣往外冒,他咬著牙摸了摸,那裡的皮膚滾燙,像是揣了塊燒紅的烙鐵。
“老毛病,過會兒就好。”他笑著安撫老黃,手卻忍不住抖起來——他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疼,是癌細胞轉移的征兆,醫生說過,到了這一步,就離終點不遠了。
他從懷裡摸出那個小紙包,裡麵的藥片還剩最後兩片。他就著冷掉的粥湯咽下去,藥片滑過喉嚨時,帶著股苦澀的鐵鏽味。老黃蹲在他麵前,用濕漉漉的眼睛盯著他,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沒事。
“真沒事。”林硯把它摟進懷裡,毛衣裡的溫度讓他稍微舒服了些,“你看,我還能抱動你呢。”
下午的時候,他感覺身上的力氣漸漸回來了些。老黃趴在他腿上打盹,尾巴尖偶爾抖一下,像是在做什麼好夢。林硯看著它熟睡的樣子,突然想起自己還沒給它做過窩,那個櫥窗裡的藍白狗窩太貴,可他能找些棉絮和舊布,親手縫一個。
他掙紮著站起來,在小平房的角落裡翻找,從一堆舊衣物裡找出件碎花棉襖,棉花是新的,大概是誰沒帶走的。他又找到團撿來的棉線和一根磨尖的鐵絲,權當針線。
“咱們自己做個窩,比店裡的還暖和。”他對著熟睡的老黃念叨,手指凍得發僵,穿針時紮破了好幾次,血珠滴在碎花布上,像開了朵小小的紅梅花。
他把棉襖拆開,把棉花掏出來,鋪在塊厚實的帆布上,又用鐵絲把四邊縫起來,做成個方形的窩。針腳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還露著線頭,可摸起來軟軟的,比報亭裡的舊報紙暖和多了。
“等曬乾了就給你用。”他把棉窩放在爐邊烤著,棉花受熱後膨脹起來,把窩撐得鼓鼓囊囊的,像個蓬鬆的大麵包。
老黃不知什麼時候醒了,蹲在旁邊歪著頭看,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林硯笑著把它抱進棉窩裡,剛合適,狗的身體陷在棉花裡,隻露出個腦袋,眼睛眯成了條縫,舒服得直哼哼。
“喜歡吧?”他摸了摸它的耳朵,“這是咱們老黃專屬的窩。”
傍晚的時候,那個穿校服的小姑娘又來了,手裡拎著個保溫桶。“叔叔,我給你帶了點餃子,我奶奶包的,白菜豬肉餡的。”
保溫桶打開時,熱氣混著餃子香撲麵而來,林硯的鼻子突然一酸。他已經好幾年沒吃過餃子了,上一次還是在工地上,除夕夜裡食堂煮的速凍餃子,皮厚餡少,可當時覺得是人間美味。
“太謝謝你了,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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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氣,”小姑娘摸了摸棉窩裡的老黃,“這個窩是你做的嗎?真好看。”
“瞎做的,讓它冬天暖和點。”
“我奶奶說,用心做的東西最暖和。”小姑娘從書包裡拿出個小紙包,“這是我奶奶的止咳藥,她說你可能用得上,是中藥,不苦的。”
紙包裡是些褐色的藥丸,聞起來有股淡淡的藥香。林硯捏起一粒,放在鼻尖聞了聞,像小時候娘熬的草藥味。“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拿著吧,”小姑娘把紙包塞進他手裡,“我奶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算……就算隻能讓你少受點罪也好。”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眼圈有點紅。
林硯攥著紙包,指腹觸到藥丸的涼意,心裡卻暖得發燙。他這一生沒什麼值得稱道的事,卻在最後的日子裡,被這麼多陌生人溫柔以待——老張頭的玉米糊,賣蘋果大媽的紅富士,小姑娘的梨水和藥丸……還有身邊這條把命都托付給他的狗。
“替我謝謝你奶奶。”他的聲音有點哽咽。
“我會的。”小姑娘背上書包,“叔叔,我明天再來看你,給你帶奶奶熬的藥湯。”
“彆來了,天太冷。”
“沒事,我騎車快。”小姑娘揮揮手跑了,辮子在雪地裡甩成兩道黑色的弧線。
林硯把餃子倒進砂鍋裡,放在爐上熱了熱。餃子煮得胖乎乎的,咬一口能流出滾燙的湯汁,白菜的清爽混著豬肉的香,比肉包子還好吃。他給老黃夾了兩個,自己則狼吞虎咽地吃著,眼淚掉在砂鍋裡,和湯汁混在一起,鹹鹹的。
老黃吃完餃子,湊到他身邊,用舌頭舔他的臉。林硯把它抱進棉窩,摸了摸它的頭:“以後就算我不在了,也有人會記得你,給你送吃的。”
老黃突然用嘴叼住他的手指,輕輕咬了一下,像是在說“不許說這話”。林硯笑了,眼眶卻濕了。他拿出小姑娘給的藥丸,就著餃子湯咽了一粒,藥味在嘴裡散開,果然不苦,帶著點甘草的甜。
夜裡,雪又開始下了,落在屋頂上沙沙作響。林硯靠在爐邊,看著棉窩裡熟睡的老黃,感覺身上的疼好像真的輕了些。藥香混著煤爐的煙火氣,在小平房裡彌漫開來,竟讓人覺得格外安心。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他知道,這個冬天,他不會再覺得冷了。因為雪地裡的藥香,棉窩裡的暖意,還有身邊這條狗的呼嚕聲,早已把所有的寒意,都擋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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