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天亮時把門都堵上了。林硯推了三次才推開條縫,冷風卷著雪沫灌進來,打在臉上像小刀子。他縮著脖子往門外看,整個拆遷區都被埋在雪裡,小平房的屋頂陷下去一塊,像個被壓塌的饅頭。
老黃從棉窩裡探出頭,打了個哈欠,鼻尖沾著點棉花絮。林硯笑了,伸手把那點白絮拈掉:“看來咱們的窩夠暖和,都睡出毛了。”
狗晃了晃腦袋,跳下棉窩,一瘸一拐地湊到他腳邊。那條傷腿昨夜又腫了,大概是雪水滲進了舊傷裡。林硯蹲下來摸了摸,皮膚下的骨頭硬邦邦的,像塊凍僵的石頭。
“今天不出去了。”他把老黃抱回棉窩,往爐子裡添了把柴,“在家烤火,我給你熬粥。”
米袋見了底,他刮了半天才湊夠一小把米。砂鍋放在爐上,咕嘟咕嘟冒著泡,米香淡淡的,混著煤煙味飄在屋裡。林硯靠著爐邊坐著,後腰的疼一陣緊過一陣,像有條冰蛇在骨頭縫裡鑽。他摸出小姑娘給的藥丸,倒出三粒,就著爐上的熱水咽下去。
藥味在嘴裡散開時,他忽然想起那個穿校服的小姑娘。昨天她說今天要送藥湯來,可這雪下得連路都找不著,恐怕是來不了了。也好,他不想再麻煩彆人。
老黃在棉窩裡不安地刨了刨,鼻子嗅了嗅,突然對著門口汪汪叫起來。林硯剛想安撫它,就聽見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在扒雪。
“誰啊?”他撐著爐邊站起來,腿軟得差點摔倒。
“叔叔,是我!”門外傳來小姑娘的聲音,帶著點喘,“我給你送藥湯來了!”
林硯趕緊扒開雪把門推開,小姑娘站在雪地裡,棉襖上落滿了雪,像個圓滾滾的雪人。她手裡拎著個保溫桶,桶身上結著層薄冰,顯然是一路揣在懷裡的。
“這麼大的雪,你怎麼來了?”林硯的聲音有點發顫。
“我奶奶說藥湯得趁熱喝。”小姑娘跺了跺腳上的雪,把保溫桶遞過來,“路太滑,我摔了三跤呢。”她褲腿上沾著泥雪,膝蓋處磨破了塊皮,滲著點血。
林硯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喘不過氣。他想讓她進屋暖和暖和,可屋裡除了煤爐和破棉窩,連個能坐的地方都沒有。“快回去吧,天太冷了。”
“我不冷。”小姑娘從書包裡掏出個油紙包,“這是我奶奶做的糖糕,給你和老黃當早飯。”
油紙包裡的糖糕還冒著熱氣,紅糖的甜香混著藥湯的苦味飄過來,奇異地讓人安心。老黃從棉窩裡跳出來,用頭蹭小姑娘的褲腿,尾巴搖得像朵被雪壓彎的花。
“老黃好像喜歡我。”小姑娘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叔叔,我明天還來,給你帶奶奶做的肉包子。”
“彆來了。”林硯的聲音啞得厲害,“路不好走,太危險。”
“沒事的。”小姑娘揮揮手,轉身往雪地裡走,“叔叔再見,老黃再見!”
她的腳印很快被新雪填滿,像從未出現過。林硯捧著保溫桶站在門口,雪落在他的頭發上,融化成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分不清是雪水還是眼淚。
他把藥湯倒進搪瓷碗裡,深褐色的藥汁上漂著層油花,聞起來有股當歸的香味。他喝了一口,溫熱的藥湯滑過喉嚨,暖得五臟六腑都發顫。老黃湊過來,用舌頭舔了舔碗邊,立刻皺起鼻子——它還是不喜歡藥味。
“傻東西。”林硯笑著把糖糕掰了半塊給它,“吃這個,甜的。”
糖糕的外皮焦脆,裡麵的紅糖餡燙得人直吸氣,卻舍不得鬆口。老黃叼著糖糕跑回棉窩,把腦袋埋在棉花裡,隻露出條搖來晃去的尾巴。林硯看著它的樣子,突然覺得胸口的悶痛輕了些。
下午的時候,他開始咳血。不是以前那種星星點點的紅,而是大口大口地湧,帕子根本捂不住。他咳得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感覺生命正順著喉嚨往外流,像漏了底的砂壺。
老黃從棉窩裡跳出來,用嘴叼著他的袖子往起拽,急得用爪子扒他的後背,喉嚨裡的嗚咽聲像哭斷了腸。林硯想摸摸它,可胳膊沉得抬不起來,隻能眼睜睜看著狗的影子在眼前晃,越來越模糊。
“老黃……”他喘著氣,聲音輕得像羽毛,“彆管我……”
狗像是沒聽見,叼著他的手往棉窩拖。那裡鋪著厚厚的棉花,還留著狗的體溫。林硯被拖到棉窩邊時,突然想起自己做這個窩時,心裡想的是要讓它冬天不挨凍。沒想到,最後竟是自己要靠這窩的暖意撐著。
他倒在棉窩裡,老黃立刻蜷上來,用身體緊緊裹住他的胸口。狗的體溫透過毛衣滲進來,像團小火苗,勉強焐著他冰涼的身體。林硯摸著狗背上的毛,粗糙的,帶著點雪粒,卻是這世上最暖的東西。
“我給你……做了窩……”他笑了笑,咳出的血濺在棉花上,像開了朵紅得發黑的花,“以後……你就住這兒……”
老黃用舌頭舔他的臉,把血沫舔得乾乾淨淨,然後用頭蹭他的下巴,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像是在給他唱安眠的歌。林硯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像躺在雲裡,輕飄飄的,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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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娘在灶台邊熬藥,藥香混著飯香飄過來。他趴在炕桌上寫作業,哥哥在院子裡追著大黃狗跑,大黃狗的尾巴掃過曬穀場的麥秸,揚起一片金晃晃的光。
“娘……”他喃喃地說,嘴角帶著笑。
雪還在下,把小平房的屋頂壓得更低了。棉窩裡,一人一狗緊緊依偎著,像兩團快要燃儘的炭火,卻還在用最後的溫度互相取暖。爐子裡的火早就熄了,隻有藥湯的餘溫和糖糕的甜香,還在屋裡慢慢飄。
不知過了多久,老黃抬起頭,用鼻子碰了碰林硯的臉。冰涼的,沒有一點熱氣。它愣了愣,用頭蹭了蹭,還是沒動靜。
狗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像被誰剜了心。它用爪子拍林硯的臉,用嘴拱他的肩膀,把棉窩裡的棉花刨得滿天飛,可那個總愛摸它耳朵的人,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天快黑時,老黃安靜下來。它蜷回林硯身邊,把腦袋擱在他的胸口,像往常一樣。屋外的雪還在下,屋裡靜得能聽見雪花落在屋頂的聲音。棉窩裡的棉花被血浸得發黑,卻還保持著一個溫暖的形狀,像個永遠不會散開的擁抱。
第二天,雪停了。穿校服的小姑娘踩著雪來送藥湯,推開門時,看見棉窩裡蜷著一人一狗。人已經沒了氣息,臉上卻帶著笑,狗閉著眼睛,尾巴輕輕搭在人的手上,像睡著了。
保溫桶裡的藥湯還溫著,紅糖糕的甜香在冷屋裡慢慢飄,和著淡淡的藥味,像誰在低聲說著一個未完的故事。小姑娘站在門口,眼淚掉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坑,很快又被新雪填滿,像從未哭過。
後來,拆遷區的房子都拆了,隻有那間小平房還孤零零地立著,像個被遺忘的標點。有人說,雪夜裡總看見有條黃狗趴在棉窩裡,守著個再也不會動的人,尾巴掃過棉花時,會揚起一片紅得發黑的雪。
他們說,那是狗在給主人暖最後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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