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望雲樓一彆,裴玄度再未找過沈清辭。
周掌櫃的布莊安然無恙,洛陽知府那邊也未有任何風吹草動,仿佛那日仆役的威脅隻是一場錯覺。清辭懸著的心漸漸放下,卻也更加確定,裴玄度的沉默絕非善意——他是在等,等她主動低頭,等她像從前那樣,無論受了多少委屈,最終都會回到他身邊。
可她不會了。
那顆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早已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徹底死了。
她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布莊的活計中,繡活日漸精進。周掌櫃夫婦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私下裡與蘇婉商議,想為她尋一門好親事,讓她能有個依靠。
清辭得知後,隻是淡淡一笑,婉言謝絕了。“我這般身世,怎配拖累旁人?如今能有個安身之處,已是天大的福氣,不敢奢求其他。”
她的語氣平靜,眼底卻藏著化不開的冰。這世間的男子,於她而言,早已是淬了毒的荊棘,碰一下,便會鮮血淋漓。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著,轉眼已是盛夏。洛水兩岸綠柳成蔭,蟬鳴聒噪,空氣裡彌漫著濕熱的氣息。
這日午後,清辭正在布莊後堂繡一幅百鳥朝鳳圖,忽然聽到前堂傳來一陣喧嘩。她放下繡繃,正想出去看看,蘇婉卻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臉色蒼白。
“清辭,不好了,你快躲起來!”蘇婉拉起她的手就往內室走。
“怎麼了?”清辭心頭一緊。
“是……是相府的人來了!”蘇婉的聲音帶著顫抖,“為首的是相府的管家,說要找你!”
相府?
清辭的腳步猛地頓住,指尖瞬間冰涼。柳如眉?她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清辭的聲音發顫。
“我也不知道……”蘇婉急得快哭了,“他們說,若是你不出來,就要拆了布莊!周掌櫃正在前堂陪著笑臉周旋,你快躲起來,我去應付他們!”
清辭看著蘇婉焦急的臉,又想起周掌櫃夫婦平日的恩情,搖了搖頭:“躲不過去的。他們既然來了,便是有備而來。我去見他們。”
“清辭!”
“無妨。”清辭拍了拍蘇婉的手,努力擠出一個鎮定的笑容,“我與他們本就有舊怨,該了斷的,終究要了斷。”
她理了理衣襟,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出了後堂。
布莊前堂,幾個穿著相府服飾的仆役正橫眉立目地站著,為首的是一個麵容刻薄的中年管家,正指著周掌櫃的鼻子厲聲嗬斥:“不過是個罪臣之女,也敢藏在你這布莊裡?識相的,就趕緊把人交出來,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周掌櫃被罵得滿臉通紅,卻還是陪著笑:“管家息怒,我這布莊裡確實沒有什麼罪臣之女,怕是你們找錯地方了……”
“找錯地方?”管家冷笑一聲,目光如刀般掃過堂內,“沈清辭,彆以為躲在後堂就能了事!我家小姐說了,念在你曾與裴大人有過一段情分,隻要你肯自毀容貌,再斷一臂,從此滾出洛陽,永不踏入長安半步,今日之事,便可作罷!”
自毀容貌?斷一臂?
周圍的夥計和顧客都倒吸一口涼氣,看向管家的眼神裡充滿了驚愕和憤怒。這哪裡是讓她了斷,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
清辭站在堂門口,靜靜地聽著,臉色蒼白如紙,指尖卻攥得死緊。
柳如眉,好狠的心。
她這是怕了,怕自己會礙了她的婚事,怕裴玄度對自己還留有舊情,所以才要這般趕儘殺絕,讓她徹底失去翻身的可能。
“我在這裡。”清辭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管家轉過身,看到清辭,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和得意:“沈姑娘,總算肯出來了。既然聽到了,就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清辭沒有看他,目光落在布莊角落裡那把用來裁剪布料的剪刀上,冰冷的金屬光澤刺痛了她的眼。
自毀容貌,斷一臂……柳如眉當真是要將她碾碎在塵埃裡。
“若是我不答應呢?”清辭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不答應?”管家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沈姑娘,你以為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嗎?你若不肯,休說這布莊保不住,就連周掌櫃一家,也會因你而遭殃!你總不想連累無辜吧?”
又是這樣。
用旁人的安危來威脅她。
清辭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王婆婆的慈祥,周掌櫃夫婦的和善,蘇婉的溫柔……這些人,是她在這冰冷世間僅存的溫暖,她不能因為自己,讓他們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她緩緩睜開眼,眼底一片死寂。
“好,我答應你。”
三個字,輕得像羽毛,卻重得讓周掌櫃夫婦和蘇婉瞬間紅了眼眶。
“清辭,不可!”周掌櫃急得大喊,“我們拚了這條老命,也不能讓你受這般委屈!”
“是啊,清辭,他們不敢怎麼樣的!”蘇婉也哭著上前拉住她。
清辭搖了搖頭,輕輕掙開蘇婉的手,走到角落裡,拿起了那把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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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看著銅鏡裡自己蒼白的臉,這張臉,曾被裴玄度誇讚過“比梅花還美”,也曾被他棄之如敝履。如今,卻要親手毀掉。
也好。
毀掉了這張臉,或許就能徹底斷了所有念想,斷了所有糾纏。
她舉起剪刀,對準了自己的臉頰。
周圍一片驚呼。
就在剪刀即將落下的那一刻,一道淩厲的聲音陡然響起:“住手!”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著月白錦袍的身影快步走了進來,身姿挺拔,麵容冷峻,正是裴玄度。
他怎麼會在這裡?
清辭握著剪刀的手頓住了,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每次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他總會出現,像個救世主,可她所有的絕望,又何嘗不是他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