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三日,蘇晚才算退了熱。身子依舊虛浮,稍一動彈就頭暈,可比起前幾日渾渾噩噩的灼燒感,已是好了太多。
這三日裡,謝硯之每日都會來。有時是清晨,帶著剛熬好的粥;有時是傍晚,提著一盞昏黃的燈籠。他話不多,大多時候隻是站在窗邊,看著外麵那片始終未化的白雪,一站就是許久。
他不再提那些舊怨,也不再對她冷言冷語,隻是偶爾會伸手探探她的額頭,或是沉默地看著她喝完藥。那種詭異的平靜,讓蘇晚心裡愈發不安,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不知道哪一刻就會轟然降臨。
這日午後,陽光難得地透過雲層,灑下些許暖意。蘇晚披著他留下的那件狐裘,坐在窗邊的矮凳上,看著外麵簷角垂下的冰棱。冰棱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像一把把鋒利的劍,懸在那裡,不知何時會墜落。
門被推開,謝硯之走了進來。他今日換了件月白色的錦袍,襯得他麵容愈發清俊,隻是眉宇間依舊帶著幾分化不開的冷意。
他手裡拿著一個描金漆盒,放在蘇晚麵前的桌上,推了推:“打開看看。”
蘇晚疑惑地看著他,又看了看那個精致的漆盒,猶豫著伸出手,掀開了盒蓋。
裡麵鋪著一層猩紅的錦緞,放著一支金步搖。步搖的主體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鳳凰的尾羽上綴著細小的珍珠和紅寶,在微弱的光線下閃著璀璨的光,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蘇晚的呼吸猛地一滯,指尖觸到冰涼的金飾,像被燙到一般縮了回來。
這支步搖,她認得。
當年淮南節度使為了籠絡朝臣,曾命人打造了一批極為奢華的首飾,這支鳳凰步搖便是其中之一,後來被節度使送給了他最寵愛的小妾。她在節度使府中見過一次,當時隻覺得過於張揚,並未放在心上。
謝硯之為何會有這個?
“喜歡嗎?”謝硯之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蘇晚抬起頭,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不解和警惕:“謝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謝硯之避開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語氣淡淡的,“昨日去同僚府上赴宴,見他後院的姬妾戴著類似的,想起你當年在節度使府裡,怕是早就戴慣了這些。”
他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蘇晚最痛的地方。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謝大人是想告訴我,我當年在節度使府中,過著何等錦衣玉食的日子,所以如今的困頓,都是我應得的?”
“難道不是嗎?”謝硯之轉過頭,眼神冷了下來,“你靠著背叛我換來的榮華富貴,享受了那麼久,現在不過是讓你嘗嘗清貧的滋味,就受不了了?”
“我沒有!”蘇晚猛地站起身,狐裘從肩上滑落,露出裡麵單薄的衣衫,“我從未想過要那些榮華富貴!我進節度使府,是因為….”
她的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當年的緣由,錯綜複雜,牽扯了太多人,她不能說,也不敢說。
謝硯之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眸色愈發陰沉:“是因為什麼?是因為節度使能給你想要的權勢?還是因為他能讓你擺脫我這個窮書生?”
“不是的!”蘇晚的眼淚湧了上來,聲音帶著哭腔,“謝硯之,你為什麼就不能信我一次?我做的那些,都是有苦衷的!”
“苦衷?”謝硯之冷笑一聲,一步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你的苦衷,就是看著我被人誣陷,看著我在牢裡受儘折磨?你的苦衷,就是穿著綾羅綢緞,站在彆人身邊,對我的苦難視而不見?蘇晚,你的苦衷,未免太廉價了!”
他的話像一把把尖刀,將她的辯解撕得粉碎。蘇晚被逼得連連後退,後背抵在了冰冷的牆壁上,退無可退。
謝硯之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讓她疼得蹙眉。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刮過她的臉:“你不是喜歡這些嗎?喜歡這些能彰顯你身份的東西?”
他拿起那支金步搖,粗暴地插進她枯黃的發髻裡。珍珠和紅寶硌得她頭皮生疼,那沉重的分量壓得她幾乎抬不起頭。
“你看,多配你。”他湊近她,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畔,語氣卻冰冷刺骨,“像你這樣愛慕虛榮的女人,就該戴著這些東西,好好記住自己是怎麼爬上去的。”
蘇晚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滾燙的。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底那濃得化不開的恨意,心裡的最後一絲僥幸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