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硯之醒來時,已是三日後的深夜。
書房裡燃著安神的熏香,燭火搖曳,映得他蒼白如紙的臉忽明忽暗。胸口的鈍痛還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可比起心口那片荒蕪的空洞,這點疼竟算不得什麼了。
他掙紮著坐起身,守在一旁的春桃慌忙上前攙扶,眼眶紅腫得像核桃:“大人,您可算醒了!太醫說您憂思過度,又傷了肺腑,得好好靜養…”
“她呢?”謝硯之打斷她,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蘇晚在哪裡?”
春桃被他眼底的紅血絲嚇得一哆嗦,低下頭,聲音帶著哭腔:“奴婢…奴婢派人去找了,可…可沒有任何消息。蘇姑娘她…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憑空消失了。
這五個字像冰錐,狠狠紮進謝硯之的心臟。他猛地甩開春桃的手,踉蹌著走到桌前,抓起那張留著她字跡的字條。
“江南的梅該謝了,長安的花,你自己看吧。”
她去了江南。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燎原的野火,瞬間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緒。他記得她總說,江南的水土養人,說等他功成名就,就一起回江南,在西湖邊蓋座小院,看遍四季的花。
如今,她一個人回去了。
“備馬。”謝硯之轉身就往外走,腳步虛浮卻異常堅定。
“大人!”春桃追上去拉住他,“您身子還沒好,現在連夜趕路太危險了!而且…而且陛下還罰您閉門思過…”
“陛下那裡,我自會請罪。”謝硯之的聲音冷硬如鐵,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備馬!”
他的眼神太嚇人,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春桃不敢再勸,隻能咬著唇,轉身去吩咐下人備馬。
半個時辰後,謝硯之騎著一匹快馬,衝出了謝府的大門。夜風寒涼,吹得他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胸口的傷口被風一吹,疼得他幾乎伏在馬背上,可他沒有絲毫停頓,隻是揚鞭,催馬疾馳。
他要去江南。
他要找到她。
他要告訴她,他知道錯了,他知道所有的真相了。他要跪在她麵前,求她原諒,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放棄。
從汴京到江南,千裡迢迢。謝硯之幾乎是晝夜不停地趕路,累了就在馬背上打個盹,餓了就啃幾口乾糧,胸口的傷時好時壞,咳出的血染紅了一方方帕子,他卻像感覺不到疼一樣,眼裡隻有一個方向——向南,再向南。
路過當年被流放的驛站時,他勒住馬,駐足了片刻。驛站還是老樣子,牆角的荒草在風中搖曳,仿佛在訴說著當年的淒涼。
他想起在這裡收到她“投入節度使懷抱”的消息時,那種心被碾碎的感覺。那時的他,以為自己失去了全世界,卻不知,她正在另一處地獄裡,為他受儘折磨。
心口的疼又加劇了幾分,他猛地咳嗽起來,鮮血濺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淒厲的花。
“蘇晚…”他捂著胸口,低聲呢喃,聲音裡帶著無儘的悔恨,“等我…一定要等我…”
他重新揚鞭,馬嘶鳴一聲,衝入了茫茫夜色。
江南的雨,總是纏綿悱惻。
謝硯之抵達杭州時,正是一場春雨連綿的時節。青石板路被雨水衝刷得油亮,兩岸的柳樹抽出了新綠,煙雨朦朧中,畫舫在湖上緩緩飄蕩,依稀還是當年的模樣。
可他找了整整三日,把杭州城翻了個底朝天,卻連蘇晚的影子都沒找到。
他去了當年他們初見的畫舫,船主說早已換了人;他去了她曾住過的小巷,那裡早已改建成了酒樓;他去了她做繡活的鋪子,掌櫃的搖搖頭,說從未見過這樣一位姑娘。
仿佛她從未在這座城市裡存在過。
謝硯之站在西湖邊,看著雨絲落在湖麵上,激起一圈圈漣漪。胸口的疼越來越厲害,他扶著一棵柳樹,劇烈地咳嗽起來,眼前陣陣發黑。
難道…他真的找不到她了嗎?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一個賣花的老婆婆認出了他手裡那支蓮花木簪。
“這支簪子…”老婆婆眯著眼睛看了許久,“我記得!前年有個姑娘,總來我這裡買梅花,頭上就戴著這支簪子。那姑娘長得可俊了,就是總皺著眉,看著怪可憐的。”
謝硯之的心猛地一跳,抓住老婆婆的手,聲音顫抖:“您還記得她在哪裡嗎?她往哪個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