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的鳴笛聲撕裂黃昏時,陸承宇仍僵在陽台邊緣。欄杆上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襯衫滲進來,凍得他骨頭縫都在發疼,卻遠不及心口那片火燒火燎的空洞。
蘇振海被傭人扶著,癱在客廳的地毯上,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哀鳴,像頭瀕死的老獸。蘇母早已哭得暈厥過去,客廳裡一片狼藉——摔碎的茶杯,散落的書頁,還有蘇晚親手寫的那張婚禮流程表,被風吹得貼在牆角,邊角卷得像隻受傷的蝶。
陸承宇緩緩站起身,雙腿像灌了鉛。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還殘留著蘇晚抓過的溫度,可那溫度轉瞬就變成了樓下那灘刺目的紅。
“她……死了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沒人回答他。隻有牆上的掛鐘在滴答作響,敲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那聲音多像蘇晚第一次給他打電話時,緊張得不停摳手機殼的動靜,她說:“陸承宇,我……我好像喜歡你。”
那時他怎麼回答的?哦,他說:“知道了。”語氣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現在想來,那時的冷漠裡,藏著多少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慌。
醫院的太平間比想象中冷。
陸承宇站在冰櫃前,看著那抹白布下的輪廓。蘇晚那麼小一隻,蜷縮在裡麵,像睡著了。他不敢靠近,怕那刺骨的寒意會順著毛孔鑽進心裡,把最後一點關於她的溫度也凍成冰。
“陸先生,”護士遞來一個密封袋,“這是死者身上的物品。”
袋子裡有支口紅,是他送的第一支禮物,豆沙色,她說太日常,卻每天都帶著;有串鑰匙,掛著個小熊掛件,是他們一起抓的娃娃拆下來的;還有半張被揉皺的請柬,上麵是蘇晚清秀的字跡:“謹邀陸承宇先生……”
陸承宇的指尖撫過“陸承宇”三個字,紙頁上似乎還沾著她的溫度。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她舉著一遝請柬跑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承宇你看,我寫了你的名字,是不是特彆好看?”
他當時正處理文件,頭也沒抬地嗯了一聲。她卻不依不饒,非要他誇,最後他被纏得沒辦法,捏了捏她的臉:“好看,我們晚晚寫什麼都好看。”
那時她笑得多甜啊,像偷喝了蜜的貓。
可現在,這張染了血的請柬,成了她留給自己最後的念想。
蘇晚的葬禮辦得倉促又冷清。
蘇家的親戚大多避之不及,隻有幾個她大學時的室友來了,抱著彼此哭得渾身發抖。其中一個短發女孩紅著眼眶走到陸承宇麵前,把一個牛皮紙信封狠狠砸在他胸口:“這是晚晚給你的!她說婚禮前一天親手交給你,說……說給你個驚喜!”
信封上寫著“陸承宇親啟”,字跡被水洇過,暈開一小片,像淚痕。
陸承宇捏著信封,指節泛白。他認得這個信封,是蘇晚攢了很久的錢買的燙金款,她說:“給你的信,一定要用最好的紙。”
他找了個沒人的角落,顫抖著拆開。裡麵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幾張照片和一頁信紙。
照片是他們的合照。有他睡著時,她偷偷拍的側臉;有他領獎時,她舉著相機笑得比他還開心;還有一張在海邊,他牽著她的手,浪花打濕了褲腳,她踮著腳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照片裡的他嘴角噙著淺淺的笑。
陸承宇的拇指撫過照片上自己的笑,心臟像被針紮了一下。原來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瞬間,都被她偷偷藏了起來,當成寶貝。
信紙上的字跡一如既往地娟秀,卻有幾處停頓的墨點,像是寫得極慢,又像是寫不下去。
“陸承宇:
見字如麵。
還有七天就要嫁給你啦,有點緊張,又有點開心。你說過婚禮要在海邊辦,可我還是選了教堂,因為我想穿著白紗,聽你說‘我願意’,那樣好像更鄭重一點。
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我麻煩?你總說我像個小尾巴,甩都甩不掉。其實我也不想的,可一看到你,就想跟你走,想跟你說好多好多話,想……一直陪著你。
前幾天整理舊物,翻到小時候的相冊,看到你啦!就是你幫我搶風箏那次,你穿著藍色的小襯衫,站在槐樹下,像個小英雄。那時候我就想,這個哥哥真好看,要是能一直跟他玩就好啦。
沒想到真的能再遇見你。
他們說你冷,說你不好接近,可我知道你不是的。你會在我來例假時,默默給我煮紅糖薑茶;會在我加班晚了,悄悄開車來接我,卻說‘剛好路過’;會在我哭鼻子時,笨拙地給我遞紙巾,耳根還紅著。
陸承宇,這些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心裡有疙瘩,知道你對我爸有意見,可我總覺得,愛能化解一切。隻要我們在一起,隻要我對你好,總有一天,你會放下的,對不對?
婚禮那天,我準備了首歌要唱給你聽,是你最喜歡的那首《往後餘生》。我練了好久,保證不跑調。
還有啊,我偷偷學了做你愛吃的糖醋排骨,以後天天做給你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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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啦,再說就囉嗦了。
等我嫁給你,做你的陸太太。
永遠愛你的,
蘇晚”
最後那個“晚”字,筆畫拖得很長,像條沒說完的尾巴。
陸承宇捏著信紙,指腹一遍遍擦過“永遠愛你的”那幾個字,眼淚終於決堤。他像個迷路的孩子,蹲在地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壓抑的嗚咽聲在空蕩的走廊裡回蕩,聽得人心頭發緊。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知道他的彆扭,知道他的偽裝,知道他心裡的坎,卻還是像飛蛾撲火一樣,捧著一顆真心朝他跑來。
而他呢?他把她的愛踩在腳下,用最鋒利的刀,一刀刀捅進她的心臟。
“蘇晚……你這個傻子……”他哽咽著,把信紙緊緊按在胸口,像是這樣就能離她近一點,“你怎麼這麼傻……”
葬禮結束後,陸承宇去了蘇家。
蘇振海坐在蘇晚的房間裡,背對著門,手裡拿著一件小小的公主裙。那是蘇晚小時候穿的,裙擺上的蕾絲已經泛黃。
“她小時候總愛穿這件裙子,”蘇振海的聲音沙啞得像破鑼,“說要當小公主,嫁給英雄。”
陸承宇沒說話,目光掃過房間。書桌上還擺著他送的多肉,她養得胖乎乎的;牆上貼著他們的合照,被她用星星貼紙圍了一圈;衣櫃裡掛著那件婚紗,頭紗垂落在地,像一道冰冷的簾。
“她十五歲那年,就知道你了。”蘇振海忽然說,轉過身,眼眶紅得嚇人,“她翻到我藏起來的照片,問我‘爸,這個哥哥是誰’。我沒敢說,隻說……是故人之子。”
陸承宇的心臟猛地一縮。
“可她聰明啊,”蘇振海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她偷偷查,查到了你媽,查到了所有事。有天晚上她哭著對我說‘爸,是我們對不起他’。從那以後,她就總往你公司附近跑,說……說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原來不是偶遇。
原來她一次次“碰巧”出現在他公司樓下,一次次“剛好”和他去同一家餐廳,一次次“無意”中提起喜歡他,都是蓄謀已久。
她不是在贖罪,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一點點靠近他,溫暖他,像撲向寒夜篝火的飛蛾,明知可能被灼傷,還是甘之如飴。
“她接近你,一開始是想彌補,”蘇振海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絕望的恨意,“可後來呢?她愛上你了!她每天抱著手機傻樂,說你對她笑了,說你給她買糖了,說……說你一定會娶她!”
“我勸過她,我說‘晚晚,你們不合適’,可她怎麼說?她說‘爸,我愛他,就算他恨我,我也愛他’!”
陸承宇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他想起蘇晚總是紅著臉問他:“陸承宇,你對我,是不是有一點點喜歡?”
那時他怎麼回答的?他說:“你想多了。”
現在才知道,想多的人是他自己。是他被仇恨蒙了眼,把那份小心翼翼的愛,當成了彆有用心的算計。
“我把她的信燒了。”蘇振海忽然說,聲音冷得像冰,“她寫了好多好多,說要等你消氣了給你看,說要告訴你,她媽不是第三者,當年是你媽……”
“我媽怎麼了?”陸承宇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指尖用力得發白。
蘇振海甩開他的手,眼神裡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你不配知道!陸承宇,你害死了她,你這輩子都彆想知道真相!”
陸承宇踉蹌著後退,撞在衣櫃上,婚紗的頭紗纏上他的腳踝,像條冰冷的蛇。
他不配。
是啊,他不配。
他連她最後想告訴他的話,都沒資格聽。
陸承宇把自己關在公寓裡,關了三天。
他翻出蘇晚所有的東西,一件件擺在床上。她織了一半的圍巾,針腳歪歪扭扭;她畫的畫,主角全是他;她的日記本,每一頁都有“陸承宇”三個字,有時是開心的,有時是委屈的,最後一頁停留在他求婚那天:“他說要娶我,我好開心。希望永遠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