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宇的屍體是在三天後被發現的。
湖水退潮時,他漂浮在蘆葦蕩裡,懷裡還緊緊攥著那張被水泡得發脹的合照——蘇晚踮腳吻他側臉的那張。打撈的人說,他的表情很平靜,像睡著了,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仿佛終於得償所願。
警察聯係了蘇家,蘇振海隻是枯坐在蘇晚的房間裡,望著牆上的婚紗照,搖了搖頭:“彆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他終究是恨的。恨陸承宇殺死了晚晚,恨這荒唐的命運,更恨自己當年的懦弱,沒能早點戳破那層謊言。
最後,是陸承宇公司的助理來認領的屍體。助理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在火化同意書上簽字時,眼淚掉在紙上,暈開了“陸承宇”三個字。她總覺得老板是個冷漠的人,直到整理他遺物時,看到那個塞滿蘇晚照片的鐵盒,才明白這份冷漠下藏著怎樣洶湧的愛與痛。
骨灰被裝在一個普通的陶瓷罐裡,沒有墓碑,沒有葬禮,就那樣放在助理的辦公桌抽屜裡。她不知道該送給誰,蘇家拒收,陸承宇也沒有其他親人。這罐骨灰,像他的人一樣,最終成了無人認領的孤魂。
蘇振海在蘇晚“頭七”那天,去了一趟陸承宇的公寓。
門鎖沒有換,鑰匙還插在門楣的磚縫裡——蘇晚曾笑他“老土,就不怕被小偷發現”,他當時彈了彈她的額頭:“除了你,誰會來偷我的東西。”
推開門的瞬間,蘇振海的心臟猛地一縮。
公寓裡的一切都保持著原樣,仿佛主人隻是出去買了趟菜,隨時會回來。玄關的鞋櫃上,還擺著蘇晚的粉色拖鞋;客廳的沙發上,扔著她織了一半的圍巾,針腳歪歪扭扭;陽台上,她種的多肉長得胖乎乎的,顯然是有人定期來澆水。
是陸承宇吧。
在他沒日沒夜守著晚晚墓碑的時候,還記著替她照顧這些花。
蘇振海走到書房,書架上擺著一整排醫學書——蘇晚是醫學生,總說要把他的書房變成“小型醫院”,方便她隨時“出診”。書桌的抽屜裡,放著一個上了鎖的筆記本,蘇振海認得,是晚晚的。
他撬開鎖,裡麵沒有驚天動地的秘密,隻有些少女心事。
“今天承宇又皺眉了,是不是工作不開心?明天給他帶杯奶茶吧,加雙份珍珠。”
“他說我笨手笨腳,可還是幫我修好了電腦,耳根紅撲撲的,好可愛。”
“爸說他是……我不敢問,也不敢想。隻要能陪在他身邊,哪怕隻是朋友,也好。”
“他求婚了!我答應了!爸,對不起,我還是愛他,哪怕……哪怕是真的,我也認了。”
最後一頁,停留在她跳樓的前一天:“明天要去試婚紗了,承宇說會陪我。真希望時間能停在這一刻。”
蘇振海捂住臉,劇烈的咳嗽讓他彎下腰。他仿佛能看到晚晚坐在書桌前,咬著筆頭寫這些話時,時而傻笑,時而抹淚的樣子。這個孩子,從十五歲知道真相那天起,就活在愛與罪的拉扯裡,最終還是沒能逃過命運的絞殺。
他在書桌的夾層裡,發現了一個被膠帶粘住的信封,上麵寫著“給爸爸”。
蘇振海顫抖著撕開,裡麵隻有一張銀行卡和一張便簽。
“爸,這是我攢的錢,密碼是我的生日。對不起,不能給您養老了。彆恨承宇,他隻是……太苦了。”
蘇振海的眼淚砸在便簽上,暈開了“太苦了”三個字。
苦。
誰不苦呢?
林慧苦,被謊言和仇恨困住一生;陸承宇苦,活在虛假的仇恨裡,親手殺死摯愛;晚晚苦,明知可能是錯,還是飛蛾撲火般去愛。
而他自己,又何嘗不苦?年輕時的懦弱,中年時的愧疚,老年時的喪女之痛,像一根繩子,把他捆得喘不過氣。
助理最終還是把陸承宇的骨灰送到了墓園。
她不敢靠近蘇晚的墓碑,就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挖了個坑,把陶瓷罐埋了進去,上麵插了塊小木牌,寫著“陸承宇”。沒有照片,沒有日期,隻有這三個字,在風中孤零零地立著。
“陸總,”小姑娘對著木牌鞠了一躬,聲音哽咽,“蘇小姐……應該也想讓你陪著她吧。”
風吹過,蘆葦蕩沙沙作響,像是在應。
她不知道,就在她離開後,蘇振海站在不遠處,看著那個小小的土堆,看了很久很久。
他最終沒有拔掉那塊木牌。
或許,這是唯一能讓兩個孩子“在一起”的方式了。
半年後,蘇振海賣掉了房子,搬到了南方的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