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總是帶著一股子沁骨的涼意,淅淅瀝瀝地敲打著落地窗,在玻璃上暈開一片模糊的水痕。客廳裡隻開了盞暖黃色的落地燈,光線被拉得很長,勉強勾勒出沙發上相擁的兩個人影。
顧言的手指穿過溫阮柔軟的長發,指尖能觸到她發間殘留的、屬於他的洗發水味道。這味道像一層無形的繭,將他們包裹在這一方小小的溫暖裡,隔絕了窗外的濕冷與喧囂。溫阮的臉頰貼著他的胸口,能清晰地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最安穩的鼓點,敲在她心上。
“阿言,”她甕聲甕氣地開口,聲音被布料過濾得有些悶,“明天我們去看那部新上映的電影好不好?我同事說特彆感人。”
顧言低頭,下巴抵在她發頂,輕輕蹭了蹭,聲音帶著剛從慵懶中掙脫出的微啞:“好啊,幾點的場次?我提前訂票。”
“就下午三點吧,看完我們去吃巷尾那家麻辣燙,好久沒吃了。”溫阮仰起臉,眼睛在昏黃的光線下亮晶晶的,像盛著揉碎的星光。
那是他們剛在一起時經常去的地方,小店逼仄,油煙味很重,卻藏著他們最青澀也最真切的回憶。顧言看著她眼裡的期待,心頭一軟,忍不住低頭在她鼻尖上啄了一下:“都聽你的。”
溫阮笑得眉眼彎彎,像隻滿足的小貓,又往他懷裡縮了縮,把臉埋得更深。“真好,”她小聲呢喃,“好像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
顧言的手臂緊了緊,將她完全圈在懷裡。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些,敲得人心頭發癢。他嗯了一聲,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悵然。“會的,”他說,“一直這樣。”
他以為這句話是承諾,是他能牢牢握在掌心的溫暖。卻沒意識到,有些話就像易碎的玻璃,看似堅固,輕輕一碰,就會碎成紮人的碴。
第二天下午,陽光難得地穿透雲層,給灰蒙蒙的城市鍍上了一層金邊。顧言提前到了電影院門口,手裡拎著溫阮喜歡的焦糖瑪奇朵,杯壁上凝結的水珠順著指縫滑落,帶來一絲微涼的觸感。
他拿出手機想給溫阮發信息,問她到哪了,屏幕剛亮起,一個陌生的號碼卻先打了進來。他皺了皺眉,劃開了接聽鍵。
“喂,是顧言嗎?”
一個女聲,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沙啞。這聲音……熟悉又陌生,像蒙塵的舊照片,猛地被從記憶深處翻了出來。
顧言的呼吸驟然一滯,握著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泛白。“……是你?”
“是我,”那邊的人輕輕笑了一聲,笑聲裡卻帶著哭腔,“顧言,我是沈瑤。”
沈瑤。
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插進他塵封已久的心臟,用力一擰。疼,尖銳的疼,順著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有多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三年?還是更久?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把這個人,連同那些兵荒馬亂的過往,一起埋葬在了時間的廢墟裡。
“你……”顧言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厲害,“你怎麼會有我的號碼?”
“我找了好久,”沈瑤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顧言,我回國了。我想……見見你,行嗎?”
顧言下意識地想拒絕,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起三年前沈瑤不告而彆時,留給她的那封信,字跡潦草,語氣決絕——“顧言,我們不合適,我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彆找我。”
那時的他,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坐了三天三夜,煙灰缸裡堆滿了煙蒂,空氣裡彌漫著絕望的味道。是溫阮,像一道光,跌跌撞撞地闖進他的世界,笨拙地給他遞水,給他做飯,用她的溫暖一點點把他從冰冷的泥潭裡拉出來。
溫阮是他的救贖。他一直這麼告訴自己。
“我沒時間。”顧言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冷硬得像結了冰。
“就見一麵,顧言,”沈瑤的聲音帶著哀求,甚至帶上了哭腔,“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隻是……我隻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我後悔了,顧言,我真的後悔了。在國外的日子,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我才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
她的話像細密的針,紮進顧言的心裡。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畫麵,那些爭吵、擁抱、冷戰、不舍,像潮水般洶湧而來。他以為自己早已麻木,卻在聽到她哽咽的聲音時,心臟還是不受控製地抽痛起來。
“顧言,求你了,”沈瑤還在哭,“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放下的機會,好不好?”
放下?他真的放下了嗎?
顧言看著電影院門口人來人往的人群,陽光落在他臉上,卻沒有帶來絲毫暖意。他手裡的咖啡已經有些涼了,杯壁上的水珠浸濕了他的指尖,冰涼刺骨。
“在哪裡?”他聽到自己這樣問,聲音平靜得不像自己。
沈瑤報了個地址,是他們以前常去的一家咖啡館。掛了電話,顧言站在原地,像被釘住了一樣。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飄過他的腳邊,帶著深秋的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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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溫阮發來的信息:“阿言,我到啦,你在哪呀?”後麵跟著一個可愛的笑臉表情。
顧言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編輯了一條信息,刪刪改改,最終隻發了一句:“阮阮,抱歉,臨時有點急事,電影看不了了,等我回來再跟你解釋。”
點擊發送的瞬間,他仿佛看到了溫阮收到信息時失落的表情,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剜了一下。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的猶豫和掙紮已經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
他轉身,朝著與電影院相反的方向走去。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單地投在地上,像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
咖啡館裡人不多,舒緩的音樂在空氣中流淌。沈瑤坐在靠窗的位置,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風衣,頭發留長了,隨意地披在肩上。她瘦了,臉色也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看向顧言的時候,依然帶著當年的執拗和……脆弱。
顧言在她對麵坐下,侍者過來問他需要什麼,他搖了搖頭,目光落在沈瑤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你想說什麼?”他開門見山,聲音冷得像冰。
沈瑤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低下頭,手指緊緊攥著咖啡杯的把手,指節泛白。“顧言,”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對不起。”
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重錘一樣砸在顧言的心上。
“我那時候太年輕,太任性了,”沈瑤抬起頭,眼裡蓄滿了淚水,“我總覺得外麵的世界很精彩,總覺得我們的感情會成為我的束縛。我以為離開你,我會過得更好,可我錯了……顧言,我真的錯了。”
她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桌子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在國外的日子,我才發現,沒有你的地方,再精彩也沒有意義。我每天都在想你,想我們以前一起去過的地方,想你做的糖醋排骨,想你生氣時皺起的眉頭……我把一切都搞砸了,顧言。”
顧言沉默地看著她,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一起湧上心頭。那些被他強行壓下去的思念和怨恨,在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個出口,瘋狂地滋生。
“我回來,就是想告訴你,我還愛你,”沈瑤的眼神無比認真,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顧言,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回到過去?
顧言的心猛地一顫。回到過去,回到沒有溫阮的那段日子?回到那個雖然有爭吵,但眼裡隻有彼此的時光?
他想起溫阮溫暖的笑容,想起她抱著他時柔軟的身體,想起她看他時眼裡的光。心口又是一陣尖銳的疼。
“不可能了,”他聽到自己說,聲音卻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定,“沈瑤,我們已經過去了。”
“沒有過去!”沈瑤激動地打斷他,眼淚流得更凶了,“顧言,你看著我的眼睛,你敢說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嗎?你敢說你從來沒有想過我嗎?”
顧言的目光與她對上,那雙淚眼婆娑的眼睛裡,映出他自己慌亂的影子。他不敢說。
他無法否認,沈瑤在他心裡,始終占據著一個特殊的位置。那是他的青春,是他第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是刻在骨頭上的印記,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見他不說話,沈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往前傾了傾身體,聲音帶著一絲卑微的祈求:“顧言,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會改,我會好好愛你,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們重新開始,就當……就當這三年從來沒有過,好不好?”
顧言的心臟在“重新開始”這四個字上狠狠跳動了一下。重新開始……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在他心底迅速生根發芽。
他看著沈瑤蒼白的臉,看著她眼裡的淚水和期盼,那些被壓抑的情感,那些對過往的遺憾,像洪水一樣決堤而出。
他想起了溫阮。
那個總是笑著對他說“阿言,我相信你”的女孩,那個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女孩,那個小心翼翼地守護著他們之間感情的女孩。
如果他選擇了沈瑤,溫阮會怎麼樣?
這個念頭讓他心頭一緊,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