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黴味混著稻草的腐氣,鑽進顧硯之的鼻腔時,他正被兩個侍衛一腳踹倒在地上。額頭磕在粗糙的石磚上,血順著眉骨往下淌,糊住了他的眼睛。
“廢物,還敢瞪?”一個侍衛抬腳就往他身上踹,“郡主有令,讓你好好‘反省’,以後這柴房就是你的窩了。”
顧硯之沒躲,也沒反抗。沈清辭的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穿了他的五臟六腑,剩下的隻有麻木的痛。他甚至覺得,這拳腳落在身上,能讓那心口的劇痛稍微減輕一點。
侍衛罵罵咧咧地走了,臨走時鎖上了柴房的門。昏黃的光從門縫裡擠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也照亮了顧硯之滿身的傷痕。
他趴在冰冷的地上,喉嚨裡腥甜翻湧。幾個時辰前,他還是風光無限的駙馬爺,穿著錦袍,住著豪宅;幾個時辰後,他成了最低賤的奴才,被扔進這陰暗潮濕的柴房,連條狗都不如。
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他想起沈清辭倒在他懷裡的樣子,她胸口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襟,那顏色比他迎娶郡主時的喜袍還要刺目。她最後看他的眼神,沒有恨,沒有怨,隻有一片死寂的解脫,仿佛在說“顧硯之,我終於不用再看見你了”。
是啊,她解脫了,可他卻要活著,在這無邊無際的悔恨和痛苦裡,永遠煎熬。
“清辭……清辭……”他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眼淚混著額頭的血,一起滴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柴房裡沒有床,隻有一堆散發著黴味的稻草。顧硯之蜷縮在稻草堆裡,刺骨的寒意從四麵八方湧來,凍得他瑟瑟發抖。他想起以前,每到冬天,沈清辭總會提前給他縫好厚厚的棉袍,裡襯還繡著小小的“硯”字,說是這樣暖和。
那時的冬天,再冷也覺得心裡暖烘烘的。
而現在,他穿著一身單薄的囚服,連件蔽體的棉衣都沒有。寒風從門縫裡鑽進來,像刀子一樣刮在他身上,他卻感覺不到冷,或者說,心裡的冷,早已蓋過了身上的寒意。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來踹門。
“起來!乾活了!”一個粗嗓門的婆子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根鞭子,“還當自己是駙馬爺呢?趕緊起來劈柴,要是誤了郡主用早膳,有你好果子吃!”
顧硯之掙紮著爬起來,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疼。他走到柴房外,院子裡已經堆了小山一樣高的木柴,旁邊放著一把沉重的斧頭。
他從未乾過這樣的粗活。以前在沈家,有書童伺候;考上狀元後,有小廝跟班;成了駙馬爺,更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斧頭在他手裡,重得像千斤巨石。
“磨蹭什麼!”婆子見他不動,一鞭子就甩了過來,抽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紅痕。
顧硯之悶哼一聲,咬著牙拿起斧頭,笨拙地劈向木柴。斧頭偏了,砸在地上,震得他虎口發麻。
“廢物!連劈柴都不會!”婆子又罵了一句,眼裡滿是鄙夷,“我看你就是個靠女人上位的軟蛋,現在被棄了,連條狗都不如!”
靠女人上位?軟蛋?
顧硯之的心猛地一抽。是啊,他為了攀附郡主,殺了沈家滿門,可不就是靠女人上位的軟蛋?現在落得這般下場,又有什麼資格反駁?
他低下頭,繼續劈柴。一下,又一下,斧頭撞擊木頭的聲音沉悶而壓抑,像敲在他的心上。
汗水很快浸濕了他單薄的囚服,背上的鞭傷被汗水醃得生疼。他累得頭暈眼花,好幾次差點把斧頭劈到自己腳上。可他不敢停,他知道,隻要稍微慢一點,那鞭子就會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
中午的時候,有人送來“飯”。是一碗黑乎乎的東西,看不出原本是什麼,上麵還浮著幾隻蒼蠅。
顧硯之胃裡一陣翻湧,剛想推開,就被旁邊的小廝一腳踹在腿彎處,迫使他跪了下去。
“怎麼?還嫌差?”小廝啐了一口,“告訴你,這還是看在你以前是駙馬爺的份上,給你留了口吃的。以後啊,你就跟郡主的狗一起吃狗糧吧!”
狗糧……
顧硯之看著那碗黑乎乎的東西,又看了看不遠處趴在地上啃骨頭的狼狗,隻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他堂堂新科狀元,當朝駙馬,如今竟淪落到要和狗爭食的地步。
可他餓。身體的饑餓和心裡的絕望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崩潰。他最終還是端起那碗東西,閉著眼睛,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味同嚼蠟,甚至帶著一股餿味。可他不敢吐,隻能強迫自己咽下去。
活下去。他必須活下去。
不是因為貪生,而是因為他欠沈清辭的,欠沈家的,他要用這卑賤的生命,一點點償還。哪怕這種償還,對逝者來說,早已毫無意義。
下午,他被派去打掃郡主的院子。
昭華郡主正坐在廊下喝茶,身邊站著一個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是皇上新為她挑選的駙馬,吏部尚書家的公子,溫文爾雅,看向郡主的眼神裡滿是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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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澈,你看這株牡丹開得多好,是你上次送來的那批吧?”郡主笑著,將一顆剝好的荔枝喂到男子嘴邊。
“隻要郡主喜歡,下次我再給你尋些稀有的品種來。”男子握住她的手,語氣溫柔。
兩人言笑晏晏,恩愛異常,仿佛顧硯之這個曾經的駙馬,從未存在過一樣。
顧硯之低著頭,拿著掃帚,默默地打掃著地上的落葉。他不敢抬頭,不敢看那刺眼的一幕,可他們的笑聲,像針一樣,紮進他的耳朵裡。
他想起自己和沈清辭以前,也常常這樣。在沈家老宅的院子裡,她坐在樹下看書,他在旁邊練字,偶爾抬頭看她一眼,就能看到她唇邊淺淺的笑意。那時的陽光,那時的風,都帶著甜意。
可現在,那些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夢。
“喲,這不是顧大人嗎?”新駙馬注意到了他,語氣帶著一絲玩味,“怎麼淪落到做這種粗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