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在那間空蕩蕩的小屋裡坐了三天。
第一天,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把附近所有張慧和李建國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菜市場裡賣菜的阿姨說沒見過張慧,機械廠門口的保安依舊搖頭,連以前常去的公園長椅都空著。太陽落山時,他拖著灌了鉛的腿回到筒子樓,推開門,煤爐還是涼的,桌上的布包和紙條原封不動,像是在無聲地嘲笑他的天真。
第二天,他開始整理東西。那些貼滿牆的獎狀,他一張張揭下來,小心地疊好,放進一個舊餅乾盒裡。張慧給他買的藍色帆布書包,洗得發白,拉鏈有些卡頓,他用鉛筆芯塗了塗,拉得順暢了些,也放進盒子裡。李建國的舊棉襖被他疊得方方正正,放在床頭,就像以前每個清晨醒來時看到的那樣。整理到最後,他發現自己能帶走的,隻有這麼一個小小的餅乾盒,和桌上那個不到一千塊的布包。
第三天,他坐在小鐵床上,看著窗外。筒子樓的牆壁斑駁,露出裡麵的紅磚,窗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樓下傳來鄰居炒菜的油煙味,夾雜著孩子的哭鬨聲和大人的嗬斥聲,那些曾經讓他覺得無比安心的煙火氣,如今卻像針一樣紮著他的神經。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離開的時候,他最後看了一眼那間小屋。布簾還掛在原來的位置,小鐵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煤爐上的鋁壺依舊擺在那裡,隻是再也不會有咕嘟咕嘟的熱氣了。他輕輕帶上房門,鑰匙放在了門墊底下——那是張慧以前總放備用鑰匙的地方,或許,他們還會回來呢?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掐滅了。他們是鐵了心要離開的,就像十幾年前,他被扔在孤兒院門口時一樣,決絕得不留一絲餘地。
走出筒子樓,陽光有些刺眼。他背著那個裝著餅乾盒和布包的帆布書包,站在路口,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孤兒院他不想回去,那裡的記憶太冷;同學家他不能去,他不想看到彆人同情的眼神。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從老城區走到新街道,腳下的回力鞋磨得腳底板生疼。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街邊的路燈亮了,暖黃的光落在地上,拉出他孤單的影子。肚子餓得咕咕叫,他從布包裡摸出一塊錢,在路邊的包子鋪買了一個素包子,小口小口地啃著,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以前在家裡,張慧總會變著花樣給他做吃的,肉餡的餃子,紅燒的排骨,還有他最愛吃的雞蛋羹……那些味道,好像還在舌尖,卻再也抓不住了。
晚上,他找了個公園的長椅坐下。夏夜裡的風帶著點熱意,卻吹不散他心裡的冷。他把李建國的舊棉襖披在身上,雖然有些悶熱,卻能聞到上麵淡淡的皂角香,像張慧的味道,讓他稍微安心了些。他不敢睡太沉,時不時地驚醒,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有一次,一個撿垃圾的老爺爺走過來,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是把手裡一個沒開封的礦泉水瓶放在了他腳邊,然後慢慢走開了。林墨看著那個礦泉水瓶,心裡一陣發酸,他想把它還回去,卻又沒勇氣。
天亮的時候,他決定去找份工作。他知道自己沒什麼學曆,也沒什麼技能,隻能乾些體力活。他走到勞務市場,那裡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大多是和他一樣穿著樸素、眼神裡帶著期盼的年輕人。他擠在人群裡,聽著雇主們喊著招工的信息:“招搬運工,一天八十!”“工地扛水泥,管午飯,一百二!”
他被一個包工頭模樣的中年男人挑中了:“小夥子,看著挺結實,跟我去工地扛水泥吧,乾一天給一百五,乾得好再加錢。”
林墨連忙點頭:“好,好,我能乾。”
跟著男人往工地走,越走越偏,周圍的建築越來越破舊。工地上塵土飛揚,攪拌機發出轟隆隆的響聲,工人們揮著鐵鍬,汗流浹背。男人把他帶到一個堆滿水泥袋的角落,指著旁邊的小推車:“把這些水泥搬到三樓去,用這個車推,注意點,彆撒了。”
水泥袋很重,一袋有五十公斤。林墨試著搬了一下,差點沒站穩。他咬咬牙,用儘全身力氣把袋子搬上小推車,然後推著車往樓梯口走。樓梯是臨時搭的腳手架,狹窄又搖晃,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汗水很快濕透了衣服,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地上,瞬間就被塵土吸乾了。
第一趟推到三樓,他已經氣喘籲籲,胳膊酸得抬不起來。包工頭在旁邊抽煙,看著他:“行不行啊?不行趁早說,彆耽誤事。”
林墨搖搖頭,抹了把汗:“我行。”
他轉身又往下走,第二趟,第三趟……太陽越升越高,曬得水泥地發燙,空氣裡彌漫著水泥灰的味道,嗆得他直咳嗽。他的衣服濕了又乾,乾了又濕,上麵結了一層白白的鹽霜。中午吃飯的時候,工地上管飯,是白菜燉粉條,還有兩個饅頭。他狼吞虎咽地吃著,覺得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飯。
下午的時候,他的力氣快要耗儘了,腳步越來越沉,眼前開始發黑。他咬著牙,告訴自己不能停,停下就沒飯吃了,停下就隻能睡公園長椅了。就在他推著一車水泥快要到三樓的時候,腳下一滑,小推車猛地往前傾,幾袋水泥掉了下來,摔在地上,裂開了口子,水泥灰揚了起來,迷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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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慌了,連忙去撿,眼睛裡又辣又疼,眼淚止不住地流。包工頭跑了上來,看到地上的水泥,罵罵咧咧的:“你他媽乾什麼吃的!這點活都乾不好!扣你五十塊錢!”
林墨低著頭,不敢說話,隻是默默地把剩下的水泥搬起來,繼續往樓上送。那一刻,他覺得特彆委屈,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但他忍住了。他知道,在這裡,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天黑的時候,他終於把所有的水泥都搬完了。包工頭給他結了一百塊錢,少了五十,說是賠償摔壞的水泥。林墨接過那幾張皺巴巴的錢,攥在手裡,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他沒爭辯,隻是轉身離開了工地。
走在回公園的路上,他覺得渾身都散架了,每走一步,骨頭縫裡都疼。路過一個公共廁所,他進去洗了把臉,鏡子裡的人臉色蒼白,嘴唇乾裂,額頭上還有一道被水泥袋劃破的小口子,滲著血。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突然覺得很陌生。這就是他的人生嗎?被拋棄,然後在泥濘裡掙紮,看不到一點光亮。
他在路邊買了兩個饅頭,回到公園的長椅上,就著自來水慢慢吃。夜幕降臨,公園裡的人漸漸少了,隻剩下幾個和他一樣無家可歸的人。他把舊棉襖裹得緊了些,蜷縮在長椅上,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白天扛水泥的畫麵在腦子裡一遍遍回放,包工頭的罵聲,水泥灰的味道,還有身上散不去的酸痛……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筒子樓的小屋。張慧在煤爐上給他煮雞蛋羹,蒸汽模糊了她的臉,李建國坐在旁邊,擦著他的機床零件,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他走過去,想拉他們的手,卻發現他們的身影越來越遠,他怎麼追也追不上……
“啊!”他猛地驚醒,心臟砰砰直跳,額頭上全是冷汗。原來隻是一場夢。他環顧四周,隻有空蕩蕩的公園和昏暗的路燈,哪裡有什麼小屋,哪裡有什麼爸媽。
他從書包裡拿出那個餅乾盒,打開,看著裡麵的獎狀。最上麵那張是他小學一年級得的,“三好學生”,字跡歪歪扭扭,是老師代寫的。他用手指輕輕拂過上麵的字,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獎狀上,暈開了一點淡淡的痕跡。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他隻知道,明天天一亮,他還要去勞務市場,找一份能讓他活下去的工作。
水泥地上的溫度,灼得他生疼,卻也提醒著他,他還活著。活著,就還有希望,不是嗎?他這樣告訴自己,然後把臉埋在舊棉襖裡,任由眼淚浸濕了布料。
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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