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出院那天,天空是鉛灰色的。
陳默躲在醫院對麵的樹後,看著她被父母小心翼翼地扶上出租車。她穿著一件寬大的長袖外套,頭上戴著一頂寬簷帽,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能看到她蒼白的下頜線,和抿得緊緊的、沒有一絲弧度的嘴唇。
沒有笑。
陳默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過她笑了。自從那天在重症監護室外遠遠看了她一眼,後來他又去過幾次醫院,都被林溪的父母婉拒了——他們說林溪需要靜養,不希望被打擾。
他理解,卻也因此更加煎熬。他不知道她每天在病房裡做什麼,不知道她是不是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不知道她有沒有偶爾想起過他——哪怕隻是作為一個普通同學。
出租車緩緩駛遠,陳默默默地跟在後麵。他不敢靠太近,怕被發現,隻能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像個卑微的偷窺者。他看著車子拐進熟悉的小區,看著林溪的父親背著她走進那棟單元樓,心裡的失落像潮水一樣蔓延開來。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林溪的世界,和他的世界,徹底被隔開了。那道屏障,是她右眼上那層厚厚的紗布,是她眼裡熄滅的光,也是他心裡永遠無法償還的愧疚。
開學那天,陳默特意提前去了教室。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瞟向林溪的座位。那是空的。
一整天,那個座位都空著。
老師在班會上提起了林溪,說她需要休學一段時間,調整身體和心理狀態。同學們都沉默著,沒有人說話,教室裡彌漫著一種沉重的氣氛。陳默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筆,指節泛白,筆杆上的漆幾乎要被他摳掉。
他想起以前,林溪總是第一個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安安靜靜地看書,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身上,像給她鍍上了一層金邊。那時的她,身上仿佛永遠帶著光。
而現在,那束光,滅了。
之後的日子,陳默像丟了魂一樣。上課走神,下課發呆,籃球場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常常一個人坐在林溪的座位旁,摸著她曾經用過的課桌,仿佛還能感受到她殘留的溫度。課桌上有一道淺淺的刻痕,是她以前轉筆時不小心劃下的,陳默盯著那道刻痕,能看一整個下午。
他開始瘋狂地打聽林溪的消息。從李浩那裡得知,林溪回家後幾乎不出門,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窗簾永遠拉得嚴嚴實實。她拒絕和任何人交流,包括她的父母,常常一個人坐在黑暗裡,一動不動就是幾個小時。
“她好像……很怕光。”李浩的聲音很輕,“她媽媽說,有一次不小心拉開了窗簾,陽光照到她臉上,她嚇得尖叫起來,抱著頭縮在牆角,像受了很大的刺激。”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林溪以前最喜歡晴天,說陽光能把所有的不開心都曬跑。可現在,陽光卻成了她恐懼的東西。
他鼓起勇氣,給林溪發了一條微信。
“林溪,你還好嗎?我是陳默。”
消息發出去後,像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
他沒有放棄,又發了第二條,第三條。他跟她說學校裡的事,說班裡的同學都很想念她,說他又做不出數學題了,問她能不能像以前一樣教教他。
所有的消息,都停留在“已送達”的狀態,從未變成“已讀”。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條回複。隻有短短三個字:
“彆找了。”
沒有標點,沒有情緒,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間斬斷了陳默所有的僥幸。他盯著那三個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酸澀,才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對話框裡所有未發送的消息。
他知道,她是真的不想見他,或許,是不想見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
秋天的時候,法院開庭審理了那起案件。陳默特地請假去了法院,他想親眼看看那些傷害林溪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法庭上,那幾個男人穿著囚服,臉上沒有絲毫愧疚,甚至在聽到判決結果時,還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因為“認罪態度良好”,加上其中有兩個人是未成年人,最終,主犯被判了五年,其他人三到四年不等。
五年。
陳默在心裡冷笑。五年的牢獄之災,就想抵消掉林溪失去的眼睛,毀掉的人生?這太不公平了。
他衝出法院,站在陽光下,卻覺得渾身冰冷。他想起林溪緊閉的房門,想起她帽簷下蒼白的臉,想起她那句冰冷的“彆找了”,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將他淹沒。
他能做些什麼呢?他什麼也做不了。他既不能讓那些人得到更重的懲罰,也不能讓林溪的眼睛好起來,甚至,他連靠近她的資格都沒有。
那天晚上,陳默第一次喝了酒。他一個人坐在操場邊的台階上,一瓶接一瓶地灌著啤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壓不住心裡的疼。酒精上頭的時候,他掏出手機,又一次點開了林溪的照片,看著她笑靨如花的樣子,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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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遍遍地呢喃,聲音哽咽,“是我不好……是我沒保護好你……”
如果那天晚上他留下來了,如果他能勇敢一點,如果他早一點說出那句喜歡……可是,沒有如果。
冬天來臨的時候,陳默終於又見到了林溪。
那是在市中心的一家書店裡。他去買輔導資料,轉拐角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對不起”三個字剛說出口,他就愣住了。
是林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