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濕冷,淅淅瀝瀝打在墓碑上,暈開一片深褐。林秀蘭的名字被刻在冰冷的石頭上,旁邊沒有照片,隻有兩個模糊的小字——“慈母”。大寶和小寶穿著黑色的外套,手裡捏著廉價的香燭,站在墓前,臉上沒什麼表情,倒像是完成一項不得不走的流程。
保險理賠款下來得比預想中快。拿到那筆錢時,小寶的手微微發顫,不是因為愧疚,而是興奮——整整五十萬,足夠他們在城裡付個不錯的首付,還能剩下些錢買輛二手車。大寶拿著錢去看房那天,陽光格外好,他站在樣板間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覺得胸口堵了二十多年的鬱氣終於散開了。
“哥,媽……真的不會怪我們嗎?”夜裡躺在床上,小寶翻來覆去睡不著,黑暗裡的天花板總像林秀蘭那雙沒閉上的眼睛。
大寶踹了他一腳:“怪什麼?她這輩子沒享過福,死了倒乾淨。再說,這錢是她留給我們的最後一點念想,我們過得好,她在底下才安心。”話雖如此,他卻總在夢裡看見懸崖邊母親墜落的瞬間,那雙眼睛裡的東西太沉,像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們很快在城裡安了家。一百二十平的房子,裝修得亮堂,地板擦得能照見人影。搬家那天,請了幾個同學來暖房,酒過三巡,有人起哄問起他們的母親。
“我媽……前陣子爬山摔了。”大寶端著酒杯的手緊了緊,臉上擠出悲傷,“走得突然,沒遭什麼罪。”
同學們紛紛安慰,說些“節哀順變”“阿姨在天上會保佑你們”的話。小寶低著頭扒飯,耳朵尖卻紅得發燙,他總覺得那些話像針,紮得他坐立難安。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在新家失眠,客廳裡掛著的全家福是合成的——他和大寶站在中間,兩邊的空位用模糊的風景填補,可他總覺得,林秀蘭就站在那空位裡,穿著那件洗褪色的藍布褂子,靜靜地看著他們。
日子看似步入正軌。大寶進了家不錯的公司,小寶也順利畢業找到了工作。他們穿著名牌西裝,皮鞋擦得鋥亮,和那些從小在城裡長大的孩子沒什麼兩樣。隻是有些東西,像紮在肉裡的刺,平時不覺得,一碰就鑽心地疼。
有次公司聚餐,老板太太給每個人碗裡夾了塊紅燒肉,油光鋥亮,香氣撲鼻。大寶夾起肉剛要放進嘴裡,突然像被燙到一樣扔回碗裡,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想起很多年前,食堂裡那盤他不耐煩推給母親的紅燒肉,想起她把肉夾給小寶時,眼裡那點小心翼翼的疼惜。那天他沒吃多少,提前離了席,站在路燈下,冷風吹得他直發抖,卻吹不散喉嚨裡的腥甜。
小寶交了個城裡的女朋友,姑娘漂亮又大方,第一次帶她回家時,姑娘看著空蕩蕩的客廳,好奇地問:“怎麼沒掛叔叔阿姨的照片?”
“我爸早跟人跑了,我媽……走得早。”小寶含糊地應付,手卻下意識地擋住了牆上的空位。姑娘沒再多問,可他總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裡多了點什麼。後來姑娘帶他去見家長,未來嶽母拉著他的手問長問短,說到“要孝順父母”時,他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嘴裡的“是”說得像蚊子哼。
開春的時候,他們收到一封鄉下寄來的信,是鄰居張嬸寫的。信裡說,整理林秀蘭遺物時,發現了個鐵盒子,讓他們有空回去拿。大寶本想讓張嬸寄過來,小寶卻突然說:“回去看看吧,順便給媽掃掃墓。”
鄉下的路還是那麼泥濘,雨過天晴,空氣裡飄著泥土和油菜花的味道。張嬸把鐵盒子遞給他們,是個掉了漆的餅乾盒,鎖早就鏽死了。小寶找了把錘子撬開,裡麵的東西讓他們瞬間紅了眼。
最上麵是張泛黃的診斷書,“肺癌晚期”四個字刺得人眼睛生疼,日期就在他們回家商量買保險的前一個月。下麵是一遝遝的藥費單,最便宜的止痛藥也要十幾塊,還有幾張沒取藥的處方,醫生的字跡潦草,卻能看清“急需用藥”幾個字。
再往下,是本厚厚的筆記本,紙頁都脆了。上麵記著密密麻麻的賬:“今日賣廢品,得12元5角”“給大寶買習題冊,花8元”“小寶說想吃肉,買了2斤,15元”……最後一頁的日期,是他們帶她去爬山的前一天,隻有一行字:“娃要房子,媽沒本事,隻能這樣了。”字跡歪歪扭扭,墨水裡像是摻了淚,暈開了好幾個字。
盒子最底下,壓著個用紅布包著的東西。大寶打開一看,是對銀鐲子,邊緣磨得發亮,正是當年林秀蘭為了給小寶治病賣掉的那對。張嬸在旁邊歎了口氣:“你媽去年偷偷去舊貨市場,找了好久才把這鐲子贖回來,說等你們成家了,給你們媳婦……”
後麵的話,大寶和小寶都沒聽清。他們捧著那對冰涼的銀鐲子,像捧著塊燒紅的烙鐵。原來她什麼都知道,知道自己快死了,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可她還是跟他們去了山頂,還是沒躲。她不是傻,是舍不得,舍不得讓她的娃在城裡抬不起頭,舍不得他們因為沒錢被人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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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們沒回城,在林秀蘭的墓前坐了一夜。後半夜起了風,帶著春天的寒意,刮得人骨頭疼。小寶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像個迷路的孩子:“哥,我想媽了……我想她做的玉米餅了……”
大寶沒哭,隻是肩膀抖得厲害。他想起小時候,冬天的夜裡,母親總把他們的腳揣進她懷裡焐著,她的懷抱那麼暖,暖得能驅散所有的寒;想起她摔斷腿時,躺在床上還惦記著給他們煮雞蛋,說“補腦子”;想起她站在大學門口,穿著那件舊褂子,笑得那麼局促又那麼驕傲……
那些被他們刻意遺忘的細節,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將他們徹底淹沒。他們以為拿到房子就會幸福,以為穿上名牌就會體麵,可真正站在這空蕩蕩的春天裡,才發現心裡最缺的那塊,是用多少房子和錢都填不滿的。
天亮的時候,雨又下了起來。大寶和小寶給墓碑磕了三個頭,額頭磕在濕冷的泥土上,疼得很真切。他們把那對銀鐲子放在墓前,又把筆記本和診斷書燒了,火苗舔著紙頁,發出“滋滋”的響,像誰在低聲地哭。
回城的路上,車裡一路沉默。路過一家賣玉米餅的攤子,小寶突然讓司機停下,買了兩個,遞了一個給大寶。餅還是熱的,咬一口,粗糙的口感刮得喉嚨發疼,眼淚卻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他們終究還是過上了想要的日子,在城裡有了房子,有了體麵的工作,可每到春天,每當雨下起來,他們總會想起那個摔下懸崖的母親,想起她最後看他們的眼神,那裡麵沒有恨,隻有一片化不開的、沉甸甸的疼。
那疼,像刻在骨頭上的疤,會跟著他們一輩子,在每個看似溫暖的春天裡,隱隱作痛,提醒著他們,自己曾經怎樣親手毀掉了這世上唯一無條件愛他們的人。
而那座空蕩蕩的房子裡,永遠留著兩個空位,風吹過時,總像是有人在低聲地喊:“大寶,小寶……回家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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