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
對於香江這座巨大的城市來說,不過是日升月落的十個輪回,街角的報童換了十次頭版,維多利亞港的渡輪跑了數百個來回。
但對於百利大廈十二樓而言,這十天,不啻於一場天翻地覆的革命。
廖忠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
天堂,是他每天早上戰戰兢兢打開保險櫃,看到裡麵那本銀行存折時。上麵的數字,像喝了酵母粉的麵團一樣,以一種完全不講道理的速度瘋狂膨脹。從最初的負數,到收支平衡,再到……盈利!
那黑色的油墨,在他眼中,比赤足黃金還要耀眼。他的快樂,就像是碼頭工人終於卸完了最後一船貨,癱軟在地,連手指都懶得動一下,但心裡卻踏實得能睡上三天三夜。
而地獄,則是他每天需要處理的賬單。
“小姐!周坤又買了一台二手的泰克示波器,花了我哋三千塊!他說舊的那台精度不夠!”
“小姐!馬誌雲說要什麼‘頻譜分析儀’,我聽都沒聽過,一問價錢,要八千!還是水貨!”
“小姐!樓下送速食麵的老板今天問我,我哋是不是在樓上開賭場啊?怎麼一天要吃掉兩百個麵……”
廖忠,這位曾經替大佬頂罪坐牢都麵不改色的忠仆,此刻像個受氣的小媳婦,捧著一遝厚厚的單據,跟在江小朵身後碎碎念。他的臉,是糾結與狂喜的混合體,仿佛一個餓了三天的人,麵前擺著一桌劇毒的滿漢全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江小朵,這位真正的“瘋人院院長”,卻永遠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她穿著一件白色工裝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得晃眼的小臂,正趴在一張鋪滿了圖紙的大桌子上,手裡拿著一支紅筆,飛快地在上麵圈點著。
“忠叔,”她頭也不抬,“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告訴送麵的老板,下次送麵,記得帶幾箱維他奶,算我賬上,給兄弟們補補。”
廖忠看著那張年輕卻沉靜的側臉,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嚨口。他最終隻能長歎一聲,認命地轉身,去處理那堆能讓他心肌梗塞的賬目。
與研發部那股子焊錫、泡麵和男人汗混合的“癲佬”氣息不同,十二樓的另一半,“紅屋台”呼叫中心,則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這裡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水味和一種名為“紀律”的芬芳。
原本二十一個女孩的團隊,在短短十天內,已經擴充到了三十五人。整個空間被重新規劃,卡座排列得更加緊密,卻依舊井然有序。女孩們清脆而專業的應答聲,鍵盤密集的敲擊聲,彙成了一首高速運轉的交響樂。
梁鳳儀,這位臨危受命的主管,已經完全褪去了學生時代的青澀。她身著筆挺的製服,踩著帶跟的皮鞋,在過道間穿梭,像一位巡視領地的女王。她的眼神銳利如鷹,任何一個細微的錯誤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sey,客戶地址複述一遍,不要想當然。”
“innie,賽馬結果播報格式錯誤,扣0.5分績效。”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冰冷的權威。當初那些一起受訓的姐妹,現在看她的眼神,隻有敬畏。
“叮鈴鈴——”
“您好,江氏‘星火’服務,編號048為您服務。”
“我要長江實業的股價!即時的!”
“好的先生。長江實業,現價三塊一毛五,升一仙。”
這樣的對話,每分鐘都在這裡上演幾十次。從最初每天三百八十二個請求,到今天,日均請求量已經穩定突破了五千次!“星火”服務,這粒被江小朵隨手扔出的火種,正在以燎原之勢,點燃香江無數股民、馬迷和生意人的欲望。
然而,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砰!”
研發部那邊,周坤在測試一個新的功放時,不小心燒糊了一個電容,一股刺鼻的濃煙,很不識趣地飄進了呼叫中心。
一個正在接電話的女孩被嗆得連連咳嗽,差點報錯了數據。
梁鳳儀秀眉一蹙,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走了過去,站在研發部和呼叫中心的分界線前,看著裡麵那群仿佛剛從垃圾堆裡爬出來的技術狂人,聲音清冷地開口:“周師傅,你們部門的煙,過界了。”
周坤,這個渾身機油味的技術宅,抬起熏黑的臉,扶了扶油膩的眼鏡,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了知道了,搞技術嘛,有點煙火氣很正常啦!”
“我們這裡是服務部門,不是後廚。”梁鳳衣寸步不讓。
眼看一場“文臣”與“武將”的內部矛盾就要爆發,江小朵終於從圖紙堆裡抬起了頭。
她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已經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辦公室,淡淡地說道:“忠叔,去把十一樓也租下來。”
廖忠一個激靈,連忙點頭:“是,小姐!”
……
黃老板的辦公室裡,依舊是那套紫砂茶具,依舊是那股子慢悠悠的調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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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一次,他臉上的笑容,比上次要熱情百倍,甚至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諂媚。
“哎呀,江老板!廖總管!稀客,稀客啊!”黃老板親自拎著茶壺,給江盛雄和廖忠滿上茶,那姿態,活像個店小二,“我就知道,江老板你是有大本事的人!你睇下,這才幾天功夫,你們公司就搞得風生水起!我每天在樓下看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工業大廈改開百貨公司了!江老板你就是財神爺下凡啊!”
江盛雄,這位真正的“大佬”,隻是靠在沙發上,任由阿豪給他點上一支雪茄。他沒有說話,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仿佛一尊沉默的石佛。
廖忠乾咳一聲,說明了來意:“黃老板,我們公司業務擴張,想把十一樓也租下來,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