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二年,三月上旬。北平。
春寒料峭,這座千年古都仿佛還沉浸在冬日的餘威中。
灰蒙蒙的天空下,枯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街道上的行人都將脖子縮在衣領裡,步履匆匆。
中法中學就坐落在西城的一條胡同裡,青磚灰瓦的建築帶著前清學堂的遺風,又添了些許西洋式的窗欞,顯得不倫不類,就像這個時代本身,新舊交織,尷尬而迷茫。
高二(丙)班教室。
冷。
寒風像狡猾的刺客,尋著窗戶上每一個不起眼的破洞,嗖嗖地往裡鑽。
那寒意能穿透棉袍,直往骨頭縫裡鑽。
林懷安縮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
這是他的專屬位置,“摸魚VIP座“。
他裹緊單薄的青色學生裝,還是凍得牙齒打顫。
“這破教室的物理防寒,根本就是零分!“
他在心裡瘋狂吐槽。
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布滿灰塵的空氣裡投下幾道蒼白的光柱。
無數微塵在光中狂舞,像一場廉價而無聲的電影。
牆上掛著孫中山像,神情嚴肅。
畫像兩邊,是那副著名的遺訓: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
墨色死沉,在昏暗的光線下,像過時的界麵,壓得人喘不過氣。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正經受著怎樣的煎熬。
郝楠仁的現代靈魂,正拚命試圖駕馭這具陌生的軀殼和混亂的記憶。
頭痛欲裂。兩股記憶在激烈衝突。
屬於郝楠仁的理性思維在尖叫:
“梅涅勞斯定理?這題用相似三角形和截線定理就能解!這麼簡單!”
他幾乎能“看”到清晰的輔助線和證明步驟。
但原主林懷安對課堂的深層恐懼、對知識的排斥本能,像一層粘稠的膠水,死死拖拽著他的思緒,讓他無法將腦中的答案轉化為語言和行動。
這種“靈魂想飛,身體卻深陷泥沼”的割裂感,讓他無比痛苦。
啪嗒...啪嗒...
數學老師楊老夫子背對著學生,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圖。
一個複雜的幾何圖形,標滿了X、Y、Z,像天書。
“解此題的關鍵,在於活用梅涅勞斯定理......“
楊老夫子的聲音乾巴巴的,沒有起伏,像背景音,催眠效果一流。
台下,眾生相。
前排的班長謝安平坐得筆直,瘋狂記筆記。
他是典型的學霸,戴著厚厚的眼鏡,神情專注。
他旁邊的學科代表蘇清墨微微蹙眉,專注解題。
她穿著月白褂子,脖頸纖細,氣質清冷。
中後排,以王韭聰為首的幾個人開始點頭打瞌睡。
他們是混日子的代表,臉上寫滿不在乎。
而林懷安,幾乎完全趴在了桌上。
他的學生裝袖口已經磨得發亮,頭發也睡得翹起幾撮。整個人看起來邋裡邋遢。
在老師和同學眼裡,他依舊是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正經受著怎樣的煎熬。
頭痛欲裂。
兩股記憶在腦中激烈衝突。
一邊是長城殘碑的觸感,三叔林崇嶽浴血回眸的畫麵。
祠堂裡的金筆,腦中的係統界麵。這些記憶鮮明而滾燙。
另一邊是原主的記憶:
北平胡同的閒逛,逃學鬥蛐蛐的胡鬨,還有對蘇清墨死纏爛打的糗事。
這些記憶瑣碎而混亂。
現代的理智與民國的記憶劇烈衝突。
再加上對三叔殉國的悲痛,讓他隻想把腦袋埋起來,逃避現實。
就在這時,楊老夫子畫完了圖。
他轉過身,扶了扶厚厚的眼鏡。
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全班。
當看到唯一趴著的林懷安時,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又是他!
想到這孩子那個殉國的英雄三叔,再看看他這副模樣,楊老夫子心裡的火“噌“地冒了起來。
“啪!“
一截粉筆頭精準地砸在林懷安額角。
劇痛讓他猛地驚醒。
“林!懷!安!“
怒吼聲響徹教室。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
“我講得口乾舌燥,你倒是高臥無憂!“
教鞭重重敲著講台,“怎麼,這梅氏定理,你已畢業了?“
林懷安捂住額角。
痛感真實。
這不是夢。
教室裡死一般寂靜。
同學們的表情各異,有看戲的,有震驚的,更多的則是幸災樂禍。
前排的蘇清墨也微微側過頭。
她眉頭輕蹙,清澈的目光在林懷安臉上停留一瞬,那眼神裡沒有嘲笑,反而有一絲極淡的探究。
隨即她便轉回頭,留下一個清冷的側影。
“梅涅勞斯定理......“
現代知識在腦中浮現,但這身體的本能排斥像堵牆。
林懷安感到一種無力感。
明明知道答案,卻說不出口。
“既然不屑聽講,“
楊老夫子冷笑,指向黑板最難的題,“那你上來,單刷這道!“
哄笑聲起。
王韭聰咧著嘴偷笑,還不忘對同伴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