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濃得化不開的墨汁,將整個太行山根據地都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指揮部的馬燈光芒被壓到了最低。
一張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極其粗糙的縣城布防圖平鋪在桌麵上。這是趙豐發動了所有潛伏在“人圈”和縣城裡的關係,用生命換來的最後情報。
沈安平、趙豐、王大疤、猴子四個人圍著地圖,神色凝重到了極點。
“根據情報顯示,黑田重德那個‘化學武器’倉庫,就設在縣城西邊的‘德昌’火柴廠。”
沈安平的手指點在地圖上一個被紅圈標注的位置。
“這裡原本是一個德國商人的產業,牆體很厚,而且有一個獨立的地下室,易守難攻。”
“更麻煩的是,”他的手指順著地圖緩緩移動,“它的周圍不到五百米,就是日軍的憲兵司令部和一個主力中隊的營房。可以說是守衛森嚴,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王大疤看著地圖上那密密麻麻的火力點標注,隻覺得頭皮發麻。
“老沈,這這他娘的不是龍潭虎穴嗎?!”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這怎麼摸進去?!”
“有一條路。”
沈安平的手指指向了火柴廠後方一條幾乎被人遺忘的暗河。
“這裡是以前火柴廠排汙水的水道。從這裡可以直通廠區的下水道。但是,”他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這條水道極其狹窄,而且布滿了鐵絲網。隻有身手最矯健、最靈活的人,才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潛入進去。”
“而且,”他補充道,“行動必須快!如同閃電!從潛入到安放炸藥,再到撤離,不能超過一刻鐘!否則一旦被憲兵隊和主力中隊合圍,就是一個必死的局!”
話音落下。
山洞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王大疤張了張嘴。他知道這個任務不是為他準備的。他的塊頭太大,目標也太明顯,根本鑽不進那個該死的下水道。
趙豐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了沈安平。
這種極限滲透、一擊斃命的“山鬼”式任務,整個獨立支隊隻有一個人能做到。
然而,沈安平卻緩緩地低下了頭。
他的手無意識地撫摸著自己那條早已變形、僵硬的左腿。
那裡傳來的不是疼痛。
是一種比疼痛更令人絕望的無力感。
那個能在懸崖峭壁上如履平地的“山鬼”已經死了。
死在了王家莊那場慘烈的突圍中。
現在的他隻是一個連正常行走都困難的瘸子。
他去不了了。
“我去!”
一個沙啞卻堅定無比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猴子!
他一步踏出,那不再年輕的臉上充滿了一種視死如歸的決絕。
“隊長,俺去!”
沈安平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
看著這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戰士。看著這個親手埋葬了所有老“狼牙”兄弟的幸存者。
“猴子,”沈安平的聲音很輕,“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俺知道!”猴子的胸膛猛地挺起,“意味著九死一生!意味著可能回不來!但是隊長,俺不怕!”
“俺這條命是兄弟們換來的!也是‘盤尼西林’救回來的!現在該俺用這條命去換根據地幾千口鄉親們的活路了!”
“好。”
沈安平點了點頭。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隻是拄著木杖,轉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指揮部。
“老沈!”趙豐喊道。
沈安平沒有回頭。
“猴子,跟我來。”
夜色如水。
在根據地那片最安靜的後山上。
靜靜地立著幾座孤零零的新墳。
那是石頭、三炮、老表和所有在王家莊犧牲的“狼牙”隊員們的長眠之地。
沈安平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一言不發。
寒風吹動著他那早已斑白的鬢角。
猴子也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
良久。
沈安平才緩緩開口,聲音仿佛是從那九幽之下飄來的。
“猴子,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是‘狼牙’嗎?”
“記得。”猴子低聲道,“‘狼牙’是狼群裡最鋒利的牙齒!是守護狼群的最後一道屏障!”
“你錯了。”
沈安平搖了搖頭。
“以前是。”
他轉過身,那雙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猴子。
“以前我以為‘狼牙’是為了複仇。為了殺戮。為了用敵人的血來祭奠我們的亡魂。”
“但是在王家莊,在那些為了掩護我們而衝向機g的百姓們麵前。我才真正明白。”
“‘狼牙’,”他的聲音變得無比莊重,“不是為了死人。”
“是為了活人!”
“是為了守護!是哪怕拚上我們最後一顆牙齒,也要守住我們身後那些手無寸鐵的老人、孩子和女人!”
猴子的身體猛地一震!
“石頭、三炮、老表,他們是為了‘守護’而死的。”
“現在,”沈安平緩緩地解下了自己腰間那把跟了他大半輩子、早已磨得光可鑒人卻依舊寒氣逼人的獵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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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柄上的血槽裡還殘留著“毒蛇”那早已乾涸的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