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福伯不再躲藏。他整理衣冠,提著一壺老酒,幾隻酒杯,徑直走向戲樓。推門而入,台上皮影戲正演至酣處,台下觀眾依舊滿座。
福伯走到觀眾席前,斟滿一杯酒,高舉過頭,朗聲道:“諸位壯士,老朽福伯,為此地看守。近日得知諸位冤屈,特備薄酒,敬獻英靈!”
語畢,將酒灑在地上。
霎時間,戲台上的皮影停止了動作,所有“觀眾”齊刷刷轉過頭來——福伯第一次看清了他們的麵容:蒼白的臉上,眼窩深陷,有的還帶著傷痕,但眼神卻清亮有神。
一個穿著軍官服裝的“人”站起身,向福伯走來。他雖然透明如霧,卻有著真實的存在感。那軍官向福伯敬了個軍禮,嘴唇翕動,雖然沒有聲音,但福伯分明“聽”懂了他的話:
“吾等乃東北軍獨立第七旅官兵及抗日誌士,民國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於此地就義。魂困於此,不得超生。謝老丈酒水。”
福伯熱淚盈眶:“壯士們有何未了心願?老朽雖年邁力薄,願儘力相助。”
軍官“說”:“吾等唯願世人勿忘我等犧牲,勿忘東北之殤。”
言畢,戲台燈光大亮,皮影戲重新開演。這次演的不僅是他們的死亡,更是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愛情、他們的夢想。福伯看著,老淚縱橫。
自那夜後,福伯不再害怕。每夜他都去戲樓,有時帶酒,有時帶些瓜果供品。那些英靈漸漸能夠發出微弱的聲音,他們會講述自己的故事:那個胖胖的士兵叫大李,最愛吃妻子做的烙餅;那個戴眼鏡的原本是教書先生,投筆從戎;那個年輕的是個學生,還沒嘗過愛情的滋味就為國捐軀...
福伯把這些故事一一記在心裡。
轉眼到了冬至前夜,沈陽城下了入冬第一場雪。福伯染了風寒,咳嗽不止,但仍強撐著去了戲樓。
這夜戲台上演的是一出彆離戲:皮影士兵們與家人告彆,奔赴戰場。台下英靈們靜靜看著,許多都在拭淚。
軍官對福伯“說”:“老丈,明日冬至,陰氣最盛,吾等將暫彆此地。多謝這些時日陪伴。”
福伯急忙問:“壯士們要去往何處?”
“天地茫茫,自有歸處。老丈保重。”
福伯心中悵然若失。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已將這些英靈視為親人知己。
翌日冬至,果然戲樓寂靜無聲。福伯等了三日,英靈們再未出現。他心中空落,仿佛失去了重要之物。
直至除夕夜,沈陽城炮竹聲聲,日本人在城中慶祝新年。福伯獨自一人守歲,忽聞戲樓方向傳來喧嘩聲。
他急忙趕去,推開門,隻見戲台光明如晝,皮影戲正上演著一出大戲:中國軍隊收複東北,日軍潰敗而逃!台下英靈們歡聲雷動,雖然依舊無聲,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演至結局,中國旗幟飄揚在沈陽城頭,所有英靈起立鼓掌。
軍官走向福伯,莊嚴敬禮:“老丈,吾等將真正離去矣。見此願景,已無遺憾。”
福伯含淚問:“此景何時能成真?”
軍官微笑:“終有一日。請老丈保重,見證那日到來。”
說罷,戲台燈光漸暗,英靈們的身影漸漸淡去。福伯急忙上前,卻隻抓住一片虛空。
次日,福伯在戲台上發現一件東西——那軍官的肩章,上麵鏽跡斑斑,卻真實地躺在那兒。
此後,戲樓再無異象。福伯卻變得不同了,他不再隻是看宅的老仆,而成了那些故事的守護者。他時常坐在戲樓裡,對著空蕩蕩的觀眾席,講述那些英靈的故事。
民國三十四年,日本投降,東北光複。已是耄耋之年的福伯扶著牆壁,一步步走到戲樓。他拿出珍藏的肩章,放在台口。
“壯士們,你們看到了嗎?沈陽光複了。”老人喃喃自語,仿佛聽到風中傳來遙遠的歡呼聲。
福伯活到了一九四九年,見證新中國誕生。臨終前,他把肩章和那個子彈殼交給組織,講述了這個故事。
如今那宅子已被改建為紀念館,戲樓依舊矗立。有時夜深人靜,守夜人似乎還能聽到隱約的鑼鼓聲,看到台上皮影晃動。
人們說,那是英靈們回來看戲了,看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太平盛世。
喜歡東北民間異聞錄請大家收藏:()東北民間異聞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