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海低頭不語。他何嘗不知道這些?文化大革命的風雖然還沒完全刮到這偏遠的林區,但大隊部牆上已經刷上了“打倒牛鬼蛇神”的標語。尋找野人這種事,往輕了說是迷信愚昧,往重了說是思想反動。
但他無法放下。那個掛銀鎖的野人,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睛,總在他夢裡出現。
十月末,第一場雪悄然落下。大興安嶺披上銀裝,動物們大多躲起來冬眠,林間寂靜了許多。周林海巡山時格外警惕,他知道,大雪會掩蓋許多蹤跡,也會暴露許多蹤跡。
這天午後,他在白樺林附近又發現了那種巨大的腳印。新雪上的腳印清晰可見,一路蜿蜒通向黑瞎子溝方向。周林海的心猛地一跳,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腳印最終消失在那個山洞前。周林海猶豫片刻,還是鑽了進去。洞內比上次更陰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草和血腥混合的氣味。他點亮鬆明,小心翼翼地向深處摸去。
洞室深處傳來粗重的喘息聲。周林海握緊獵槍,緩步靠近。在火光照耀下,他看見那個野人蜷縮在角落的乾草堆上,肩上的傷口潰爛流膿,藍色的血液凝固在長毛上。野人似乎十分虛弱,眼睛半閉著,那紅光黯淡了許多。
周林海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野人警覺地抬起頭,發出一聲低吼,但似乎沒有力氣攻擊。周林海終於看清了它頸間的銀鎖——那上麵刻著周家祖傳的雲紋,中間一個“周”字清晰可辨。正是父親當年隨身佩戴的那塊!
“爹?”周林海脫口而出,聲音顫抖。
野人似乎被這個稱呼觸動,紅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茫然。它歪著頭,喉嚨裡發出咕嚕聲,像是在努力回憶什麼。
周林海大膽地又向前幾步,現在他能看清野人的臉了。那張臉覆蓋著長毛,但眼睛的形狀、額頭的輪廓,依稀有著父親的影子。二十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父親教他認樹種、設陷阱、辨獸蹤的情景曆曆在目。
“爹,是我啊,林海。”周林海放下獵槍,緩緩靠近。
野人——或者說,周父——似乎認出了他,眼中的紅光漸漸消退,露出底下的人性的光芒。它他)伸出手,那手指粗長變形,但依然能看出人類手的形狀。周林海也伸出手,兩人的指尖即將相觸——
突然,洞外傳來人聲和狗吠。周林海猛地回頭,聽見老李在喊他的名字:“林海!你是不是在裡麵?快出來!”
野人受到驚嚇,發出一聲恐懼的吼叫,猛地縮回角落,眼睛重新泛起凶厲的紅光。
“彆怕,爹,彆怕。”周林海急忙安撫,但已經來不及了。武裝部的人帶著獵犬衝進洞來,幾支手電筒的光柱在洞內亂晃。
“老天爺!”老李看見角落裡的野人,倒吸一口冷氣,“真的有個野人!開槍!快開槍!”
“不要!”周林海猛地撲到野人身前,張開雙臂擋住,“他不是野獸!他是我爹!”
眾人都愣住了,手中的槍口垂了下來。老李難以置信地看著周林海:“你瘋了?那怎麼可能是周叔?”
就在這時,野人發出一聲悲鳴,猛地撞開周林海,衝向洞口。槍聲響起,但沒有打中。野人衝出山洞,消失在茫茫雪林中。
周林海追出洞外,隻見雪地上灑落著點點藍血,延伸向密林深處。他還要再追,被老李死死拉住。
“讓它去吧,林海。”老李語氣沉重,“就算它真是周叔,現在這樣……還不如讓它自在山裡活著。”
周林海望著那片茫茫林海,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知道老李說得對,就算追上了,又能怎樣?把這個半人半獸的生物帶回去?讓父親成為科學研究對象或是批鬥對象?
那天之後,周林海又多次進山尋找,但再也沒發現野人的蹤跡。仿佛大興安嶺張開懷抱,將它的秘密永遠藏在了深處。
第二年春天,周林海在黑瞎子溝附近立了塊簡單的木碑,上麵刻著父親的名字。每年清明和父親失蹤的日子,他都會去碑前坐坐,有時能看見一些巨大的腳印繞著木碑,像是某種默默的守望。
許多年後,周林海退休了,接替他的是個年輕人。交給年輕人林區地圖時,周林海特意指了指黑瞎子溝那片區域。
“這兒有什麼特彆嗎?”年輕人問。
周林海望著遠方的山巒,良久才說:“那兒住著山神爺,經過時要心存敬畏。”
年輕人笑了,以為老護林員在開玩笑。但周林海表情嚴肅,眼神深邃,仿佛藏著整片大興安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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