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秋,東北某百年老校,校慶前夜。
鐘樓立在校園東北角,青磚牆麵爬滿枯藤,風一吹,簌簌落下一片碎葉。這座建於1905年的德式建築,曾是城市的標誌,如今卻鮮有人至。校方早在八十年代末就用電控鐘取代了那套沉重的機械係統,鐵門常年掛鎖,鎖眼都鏽死了。
李衛國是曆史係大三學生,也是唯一留校準備校慶展覽的學生乾事。那晚十一點,他還在圖書館地下室整理校友資料。空氣裡彌漫著黴味和舊紙的特有氣息。日光燈管接觸不良,忽明忽暗,照得滿室檔案櫃投下扭曲的影子。
正當他昏昏欲睡時,一聲沉重的鐘鳴穿透厚厚的牆壁,震得他手中的檔案袋差點掉落。
咚——
聲音來自鐘樓。李衛國愣了片刻,機械大鐘早已廢棄多年,怎會突然響起?
咚——咚——
他數著,整整二十七響。鐘聲沉悶,不像金屬撞擊,倒像是巨石落入深井。
李衛國收拾好東西,走出圖書館。夜風凜冽,校園小徑上空無一人。老鐘樓在月光下投出長長的陰影,如同一隻匍匐的巨獸。他注意到,鐘樓頂層的窗戶內,隱約有微弱的光在移動。
“誰在那兒?”他低聲自語,手心滲出冷汗。
作為校史研究小組的成員,李衛國知道一些關於鐘樓的傳聞。據地方誌記載,這座鐘樓在日偽時期曾停擺三年,直到1945年光複那天,無人操作卻自行鳴響;文革期間,一個老校工在此上吊,據說是因為他兒子是紅衛兵,帶頭批鬥了自己的老師。老校工死後,鐘聲就再沒正常過。
但這些都隻是傳說。眼前的鐘樓鐵門緊鎖,鎖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李衛國繞到側麵,發現一扇小窗的插銷不知何時脫落了。他猶豫片刻,推開窗戶,翻身進去。
鐘樓內部比外麵更冷。灰塵像雪一樣覆蓋著樓梯和欄杆,空氣中漂浮著陳年的氣味。李衛國打開手電,光束在黑暗中切割出一條路徑。他順著螺旋樓梯向上爬,每踏一步,木製台階都發出呻吟。
到達鐘室時,他已經氣喘籲籲。推開那扇厚重的橡木門,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
那台巨大的機械鐘核心部分一塵不染,齒輪閃閃發光,仿佛剛剛上過油。黃銅表麵反射著手電光,精密咬合的機件緩慢而有力地運轉著。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房間的其他角落蛛網密布,積塵足以沒過鞋麵。
李衛國走近些,伸手觸摸主齒輪,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和輕微的震動。這不可能,這套機械已經十幾年沒有維護了。
“你也能看見它們。”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李衛國猛地轉身,手電光劇烈搖晃。在角落的陰影裡,坐著一位佝僂老人。他認出這是學校的老校工王大爺,據說在鐘樓工作了大半輩子。
“王大爺?您怎麼在這兒?那鐘聲...”
“鐘自己響的,就像過去一樣。”老人緩緩站起,步履蹣跚地走到機械旁,眼神裡有一種近乎虔誠的光芒,“每年校慶前夜,它都會響。”
“為什麼是二十七響?”李衛國問。
“1905年建校,到今年九十九年,9加9等於18,再加9等於27。”老人喃喃道,“數字會說話,如果你聽得懂。”
李衛國忽然注意到,在機械的縫隙間,有些細微的東西在閃爍。他湊近一看,竟是無數根纖細的銀絲,如同蛛網般連接著齒輪和擺錘。這些銀絲延伸至空中,消失在黑暗裡,仿佛被無形的手牽引著。
“那是記憶的絲線,”王大爺說,“這所學校每個人的記憶。”
就在這時,鐘聲再次響起,震耳欲聾。李衛國感到一陣眩暈,眼前閃過無數模糊的畫麵:穿著長衫的學子在樹下誦讀,戰爭的硝煙中師生轉移設備,建國初期歡慶的遊行隊伍...這些影像重疊在一起,伴隨著各種情緒——希望、恐懼、喜悅、悲傷。
“它在呼吸,”王大爺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用我們的記憶。”
李衛國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在整理校史時發現,1945年的校慶記錄有被修改的痕跡。原始檔案中提到,有二十七名師生在校慶前夜“失蹤”,而第二天鐘樓無故自鳴二十七響。官方記錄隻說他們是“投奔解放區”,但細節一直被列為禁忌,不允許深入探究。
“那二十七個人...”李衛國遲疑地開口。
王大爺的眼神變得深邃:“我父親是其中之一。他們不是簡單的投奔,而是為了保護一批禁書和進步學生名單,被特務帶走了。從此再無音訊。”
鐘聲再次響起,這次更加急促。李衛國看到那些銀絲發出刺眼的光芒,整個機械運轉得越來越快。灰塵從梁上簌簌落下,牆壁微微震動。
“他們每年都會回來,通過鐘聲。”王大爺的聲音哽咽了,“記憶不會死,就像這老鐘,你以為它沉默了,其實它隻是在等待合適的時刻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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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衛國感到一種奇異的情感湧上心頭。他想起了自己選擇曆史專業的初衷,不就是為了尋找那些被遺忘的真實嗎?他想起了祖父,也是一位教師,在特殊年代被迫害致殘,卻始終堅持教育的重要性。這些記憶,這些傳承,不就像這鐘聲一樣,在時空中不斷回響嗎?
“我能做什麼?”他問。
“記住他們,”王大爺說,“讓其他人也記住。”
李衛國點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他走到機械前,伸手輕觸最大的齒輪。一瞬間,無數記憶如洪水般湧入他的腦海——那些年輕人的麵孔、他們的理想、他們的犧牲。他看到了王大爺年輕時的模樣,日複一日地維護這座鐘樓,等待著一年中這一天的到來。
淩晨三點,鐘聲終於停息。機械緩緩停止運轉,那些銀絲漸漸隱沒在空氣中。李衛國和王大爺默默走下鐘樓,外麵的世界依然寂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在第二天的校慶典禮上,李衛國臨時修改了自己負責的校史展覽部分。他加入了能找到的關於那二十七人的所有信息,儘管不完整,但至少有了名字和簡單的生平。
校長微微皺眉,但沒說什麼。台下,王大爺站在角落裡,向他輕輕點頭。
傍晚,李衛國再次來到鐘樓下。鐵門依然緊鎖,小窗的插銷也恢複了原樣。但他抬頭時,似乎看到頂樓窗口有個模糊的身影,向他揮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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