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冬天,黑龍江大地凍得梆硬,嗬氣成霜。林場老司機趙全有臨咽氣前,把兒子小趙的手攥得發白:“跑夜車…見著攔路的…彆停輪子…”話沒說完,就被咳出的血沫子堵了回去。
小趙攥著父親留下的桃木護身符,那上麵還沾著黑褐色的指印。
千禧年鐘聲敲響前夜,小趙開著解放牌卡車碾過齊膝深的雪轍。車廂裡滿載著興安嶺的紅鬆,每根都淌著冰溜子,像凍僵的巨蟒。收音機裡滋滋啦啦播報著“嚴厲打擊封建迷信專項行動”,他伸手關了開關,父親的話在耳邊打轉——這年頭,連出馬仙都得上派出所備案。
車頭燈劈開墨色,雪片子斜刺裡砸向擋風玻璃。後視鏡上掛的紅布條突然瘋轉,像隻被掐住脖子的撲棱蛾子。前方岔路口蹲著個黑影,棉襖臃腫得像雪堆裡刨出來的土窖。
“停車啊後生!”老太婆的哭喊穿透引擎轟鳴,“我閨女鑽老林子兩天了!”
小趙狠踩油門,父親說過這截路邪性,偽滿時期是萬人坑,建國後豎過“科學破除迷信”的水泥碑。可那哭聲絞得他腸子打結,到底還是刹住了車。
老太婆扒著車窗,皺紋裡嵌著冰碴:“就一袋煙工夫,幫俺找找...”她手指的方向,榛柴棵子後麵飄著點磷火似的綠光。
小趙摸出桃木符攥在手心,深一腳淺一腳跟著往林子裡鑽。雪殼下的枯枝發出脆響,老太婆的棉鞋印淺得可疑。他忽然想起林場檔案室封存的卷宗:九八年冬,有個采山貨的媳婦在這片林子上吊,腳踝係著紅繩。
“嬸子,您閨女穿啥衣裳?”
“紅棉襖,綠頭巾...”老太婆的應答飄忽不定。
越走越深,黑樺樹的影子絞成羅網。腰間桃木符突然滾燙,燙得他猛抽涼氣。定睛再看,哪有什麼老太婆?眼前蹲著隻半人高的黃皮子,前爪正學人作揖,嘴角咧到耳根。
“趙家小子...”這東西竟口吐人言,“你爹當年炸了我洞府修公路...”
小趙脊梁骨竄起冰溜子,父親確實參與過七六年林場擴建。那會兒施工隊傳出風聲,說炸山崩出副完整的黃鼠狼骨架,戴著紅絨花。
黃皮子人立而起,瞳仁縮成兩道金線:“借你三年陽壽,恩怨兩清。”腥風撲麵時,小趙掄起隨身攜帶的絞棍砸去,卻見那東西化作黃煙,雪地上隻剩趟梅花爪印。
跌撞逃回公路,卡車還在百米開外。駕駛座上竟坐著另一個自己,正衝他詭笑。待他撲到車前,車內空無一人,隻有收音機突然自聲唱起《智取威虎山》。
此後半月,林場流傳開兩樁奇事:運材隊常在夜裡看見雙影卡車,還有巡山員發現老鬆樹下供著新鮮的心肝。派出所來人查過,結論是偷獵者所為。
小趙再不出夜車,整日摩挲著出現裂紋的桃木符。直到正月十五,林場主任拍來電報:急送醫療隊進山,暴雪封路了。
雪幕如牆,車燈照見路中央那抹刺目的紅——竟是當初走丟的“閨女”。姑娘蜷在雪窩裡氣息奄奄,綠頭巾下露出半張凍青的臉。小趙咬破舌尖,腥甜味激得他猛打方向盤。
“不能停!”副駕上的老醫生突然拽他胳膊,“你細看她的腳!”
那雙繡花棉鞋離開雪地三寸,裙擺下探出毛茸茸的尖爪。
卡車碾過虛影的瞬間,整個車廂彌漫開騷臭味。後視鏡裡,紅衣女子化作黃煙散去,雪地上卻真真切切傳來嬰兒啼哭。小趙刹死後鬥,醫療隊的手電光柱裡,繈褓中的女嬰小臉凍得發紫。
“是黃皮子換命...”老醫生撕開嬰兒繈褓,尾椎骨處赫然綴著截肉尾巴。
女嬰在衛生院暖箱裡活了三天,咽氣時屋頂傳來淒厲的嗥叫。小趙葬她時,發現墳頭擺著隻褪色的紅絨花。
開春後,小趙成了林場最年輕的黨員。他主動承包了通往密林的那條夜班線,駕駛室裡總掛著兩樣東西:鋥亮的黨員示範崗標牌,還有他親手雕的新桃木符。有次他喝多了對我說:“有些東西比鬼怪可怕,比如人心裡的怯。我爹用命教我一個理——黃皮子能迷人竅,可迷不了堂堂正正走陽關道的人。”
零三年退耕還林,推土機在那片老林子掘出座廢棄的黃仙廟。廟堂供桌下,整整齊齊碼著十二雙繡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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