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袁紹的主營裡,正掀起一場足以掀翻整個中軍大帳的風暴。中軍大帳內,十二盞青銅燈盞在四角與帳壁懸著,燈芯爆出的火星子時不時濺在燈罩上,映得滿帳燈火通明,卻驅不散一絲一毫的陰翳。袁紹坐在那尊鋪著虎皮的主位上,腰間玉帶鬆了半截,錦袍的前襟沾著酒漬——他原本正和幾個心腹謀士圍坐案前,就著鼎中溫著的冀州烈酒,商議著如何趁青州戰事膠著,偷偷給曹操遞去密信。
“孟德與我雖有嫌隙,可眼下青州那夥逆賊勢頭太盛,若讓他們占了平原,下一步便要窺伺冀州了。”袁紹端著犀角酒杯,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的漣漪,“我已讓人備好糧草,許他三城之地,隻要他肯出兵偷襲平原後方,斷了那徐榮的退路,咱們前後夾擊,保管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帳下的審配撚著山羊胡,點頭附和:“主公此計甚妙。曹操在兗州早就想擴地,三城之諾足以讓他動心。況且他與那青州逆賊本就無甚交情,定會樂於坐收漁利。”
逢紀也笑道:“主公英明。甘陵糧倉囤積了我軍兩年糧草,有這根基在,便是耗也能耗死青州軍。待曹操出兵,咱們再揮師南下,不出三月,定能踏平青州。”
袁紹聽得眉開眼笑,正要端杯飲儘,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是親衛甲葉碰撞的脆響,不等帳內眾人反應,一個渾身是汗的親衛已經跌撞著衝了進來,膝蓋在帳內的青磚上重重一磕,帶起的塵土混著他身上的血腥味,瞬間衝散了帳內的酒氣。
“主公!不、不好了!”親衛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殘燭,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像是要用儘全身力氣才能把話說完,“甘陵……甘陵糧倉被燒了!”
“你說什麼?”袁紹手裡的犀角酒杯“哐當”一聲砸在案幾上,杯沿撞在青銅酒樽上,裂出一道細紋。酒液潑濺在他的錦袍前襟,深紫色的綢緞上頓時暈開一片深色,可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知覺,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腰間的玉帶“啪”地繃開,玉扣滾落在地。他幾步衝到親衛麵前,居高臨下地指著他的鼻子,嘶吼聲幾乎要掀翻帳頂:“再說一遍!”
親衛被他眼中的赤紅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徹底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麵,渾身抖得如同篩糠:“甘陵糧倉……被敵軍夜襲,韓猛將軍他……他力戰被俘,糧倉裡的糧草……足足夠大軍支用兩年的糧草,儘數被焚……火光照亮了半邊天,屬下在三十裡外都能看見……”
“不可能!”袁紹猛地後退一步,後腰撞在案幾邊緣,案幾上的酒壺、菜碟“嘩啦”一聲翻倒在地,醬色的肉汁、翠綠的菜湯濺了他一袍,他卻渾然不覺。他雙目圓瞪,眼球上布滿了血絲,像是要從眼眶裡凸出來,指著帳外的方向怒吼:“甘陵有兩萬守軍!城牆高五丈,護城河寬三丈!韓猛雖算不上名將,卻也跟著我征戰十年,絕非草包!怎麼可能被人偷襲得手?定是你謊報軍情,擾亂軍心!”
帳內的謀士們早已嚇得噤若寒蟬。沮授原本正撚著胡須思索曹操的回信可能藏著的算計,此刻猛地抬起頭,臉色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手裡的象牙笏板“啪”地掉在地上。他定了定神,快步上前,袍袖一拂,跪倒在地:“主公!此事定有蹊蹺!甘陵防備森嚴,敵軍若要夜襲,需先破外圍三道崗哨,再填護城河、架雲梯,絕非一時半刻能得手!韓猛縱然有失,兩萬守軍怎會毫無抵抗?當務之急是即刻傳令各營加強戒備,同時派精騎探查敵軍動向,查明真相,重整防線,莫要讓敵軍趁虛而入!”
“查明真相?”袁紹猛地轉頭看向沮授,眼中的怒火像是要化作火星噴出來,指著沮授的鼻子怒吼:“都是你!都是你這烏鴉嘴!前幾日你說什麼?你說‘甘陵乃命脈,當增兵嚴防’!還說韓猛嗜酒誤事,需要另換大將去守糧倉,我說不必,你偏要囉嗦個沒完!如今糧倉被燒,是不是你早就勾結了敵軍,故意泄露軍情,好讓他們得手?”
沮授聽得這話,頓時氣得渾身發抖,掙紮著起來,指著自己的胸口嘶吼:“主公!某追隨主公多年,從渤海起兵到占據冀州,臣何時有過二心?臣隻是據實進言,韓猛確實在軍中酗酒,上月還因醉酒誤了巡營,臣勸主公換將,是為大軍安危!主公不聽,如今出了差錯,怎能怪罪於臣?”
“還敢狡辯!”袁紹怒不可遏,一腳將旁邊的銅爐踢翻,炭火滾了一地,燙得帳內的地毯冒煙。“若不是你日日在軍中說什麼‘糧草堪憂’‘防備不足’,亂我軍心,將士們怎會鬆懈?怎會出此大禍?來人!將沮授這通敵叛賊推出轅門,斬!”
“主公不可!”帳下諸將原本都縮著脖子不敢作聲,聽得這話,田豐第一個跨步而出,袍角帶起地上的酒漬,“噗通”跪倒在地,聲音因急切而沙啞:“主公息怒!沮授先生雖有進言直切之處,卻絕非通敵!他與主公同生共死多年,忠心耿耿,若他要反,何必等到今日?如今糧草被焚,軍中本就人心惶惶,若再斬謀士,恐寒將士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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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配也連忙跟著跪倒,求情道:“元浩所言極是!甘陵之失,錯在韓猛防備鬆懈,與沮授先生無關。韓猛時常在營中聚飲,此事許多人都知道,是他自己瀆職!不如暫且將先生收押,待查明真相,再作處置不遲。”
審配話音剛落,逢紀也上前一步,他素來與沮授不和,此刻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勸諫:“主公,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沮授熟知兵法,軍中布防圖他都了然於心,留著或有用處。若斬了他,敵軍來攻,誰來為我軍規劃防禦?”
袁紹看著帳內十幾員將領儘數跪倒,黑壓壓一片,胸口的怒火像是被潑了一瓢冷水,稍稍平息了些,但眼中的怨毒卻像毒蛇般未減。他冷哼一聲:“好!看在眾將的麵子上,暫饒他一命!”說著,他指著沮授,聲音冰冷如刀:“把他拖下去,打入死牢,枷鎖囚之!等我平了青州,再親自審他!”
士兵們如狼似虎地衝上來,扭住沮授的胳膊就往外拖。沮授回頭看著袁紹,眼中沒有了憤怒,隻剩下徹骨的失望,他長歎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大帳裡回蕩:“主公啊主公,忠言逆耳利於行,你今日不辨忠奸,明日必敗啊!”
袁紹聽得這話,氣得又要發作,卻被田豐死死抱住胳膊:“主公,當務之急是應對敵軍啊!”他這才悻悻地甩甩袖子,一屁股坐回主位,看著地上的狼藉,胸口的氣堵得他幾乎喘不上來。
而在青州前線的徐榮大營裡,氣氛卻與袁紹主營截然不同。帥帳外的高台上,徐榮一身玄甲未卸,甲葉上還沾著昨日勘察地形時的泥土。他身旁的李儒穿著青色道袍,手裡搖著一把羽扇,扇麵上畫著山川河流。兩人望著西北方向的夜空——那裡的火光雖然已經熄滅,但卻燒斷了袁紹大軍的命脈。
“將軍,文憂先生,幸不辱命!”太史慈翻身下馬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身上的披風還在滴水,那是渡過甘陵護城河時濺的,手裡提著的韓猛的頭盔上,還沾著幾縷燒焦的發絲。他大步走上高台,抱拳笑道,臉上的疤痕因興奮而微微發紅:“甘陵糧倉已焚,韓猛被我軍生擒,守軍潰散大半,糧草輜重幾近焚毀。”
徐榮快步上前,握住太史慈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帶著常年握槍磨出的厚繭,眼中滿是欣喜:“子義辛苦了!你帶五千精騎夜襲,竟能破兩萬守軍,燒了袁紹的命脈,此功當記首功!”
李儒捋著胡須,臉上露出了然的笑容,羽扇輕點:“袁紹此人,外寬內忌,剛愎自用。他丟了甘陵,定會暴怒,暴怒則會失智。依我看,他明日必會傾巢來攻,想憑兵力優勢速戰速決。”
徐榮點頭,轉身對身後的傳令兵道:“傳令華雄,明日一早,率五萬大軍至平原郡正麵戰場,務必多立旌旗,讓士兵們飽餐一頓,擺出強攻姿態,把袁紹的主力都引過去。另傳令主公、廖化率五萬騎兵連夜迂回,繞至袁紹軍兩翼的低窪地帶隱蔽,待袁紹兵力被華雄吸引,即刻從兩翼夾擊!”
“喏!”傳令兵應聲而去,馬蹄聲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夜風拂過,吹動帥帳外的“徐”字大旗,發出獵獵聲響。徐榮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那裡的天空從墨黑漸變成青灰,再染上一絲淡紫,他輕聲道:“袁紹的糧草沒了,他軍中存糧最多隻夠支撐三日。五日之內,他若不能勝,士兵便會饑腸轆轆,不戰自潰。這一戰,我們贏定了。”
遠處的地平線上,隱約傳來戰馬的嘶鳴和兵器的碰撞聲——那是斥候在清理袁紹軍的外圍哨卡,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平原郡的曠野上醞釀。而甘陵那片焦黑的廢墟,成了這場風暴的起點——它燒毀的不僅是糧草,更是袁紹大軍最後的士氣和勝算。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袁紹果然親率大軍傾巢而出。平原郡的曠野上,袁紹軍的旌旗一眼望不到頭,黑色的“袁”字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下是密密麻麻的士兵,甲胄的寒光在晨光中連成一片,像是湧動的潮水。袁紹騎著一匹通體烏黑的西域寶馬,馬具上鑲著七顆明珠,他身上的鎧甲用金絲鑲嵌,陽光一照,晃得人睜不開眼。他手裡按著腰間的佩劍,臉上滿是猙獰之色,時不時回頭對身邊的將領嘶吼:“今日不破青州軍,我便戰死於此!誰要是敢退,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