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站在原地,如同被抽空了靈魂。
塞西爾那冰冷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每一個字都像冰渣刮擦著她的神經。
法利指關節上那道刺目的紅痕在她眼前反複閃現,如同一個灼熱的烙印。
那聲“我願意”帶來的徹骨寒意,混合著目睹法利被粗暴對待卻無能為力的巨大挫敗感,在她胸腔裡翻攪、凍結,幾乎要將她撕裂,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就在這時,一隻溫暖而堅定的手挽上了她的手臂。
是母親瑟琳娜。
她的掌心不同於塞西爾鐵鉗般的冰冷,帶著十足的溫和與包容,那力度卻又清晰無誤地傳遞著支撐。
“孩子,”
瑟琳娜的聲音就在耳邊,壓得很低,帶著一種經曆過風浪的沉穩,
“挺直背脊。深呼吸。”
她的語調平靜得像磐石,像一根無形的、堅實的支柱,瞬間抵住了科拉搖搖欲墜、即將崩潰的意誌。
瑟琳娜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女兒蒼白如紙的臉,心下了然,卻並未點破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她隻是用更堅定的力量支撐著她,同時巧妙地用身體擋住了周圍可能投來的探究視線。
“去露台透透氣吧,”
瑟琳娜的聲音恢複了正常的社交音量,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
“這裡的香檳氣泡太足,年輕人站久了容易頭暈。薇薇安剛才也說外麵空氣好些。”
科拉像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木偶,僵硬地被母親引導著,穿過衣香鬢影、笑語喧嘩的人群。
那些虛偽的祝福聲、碰杯聲、談論天氣和投資的聲音,此刻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在她混沌的腦海中嗡嗡作響。
她隻感覺到母親手臂傳來的溫暖力量。
通往側翼露台的厚重天鵝絨帷幕被侍者無聲地拉開一角,微涼的夜風裹挾著花園裡濃鬱的玫瑰氣息撲麵。
瑟琳娜輕輕拍了拍科拉的手背,低聲道:
“去吧,孩子,透透氣就好。我和你父親就在裡麵。”
科拉幾乎是踉蹌著踏出帷幕,將那令人窒息的喧囂暫時隔絕在身後。
露台很寬敞,鋪著光滑的大理石地磚,裝飾著爬滿藤蔓的羅馬柱和幾個精致的石雕花盆。
遠處莊園的輪廓在夜色中延伸,幾點燈火如同鬼火般閃爍。
空氣確實清新了些,但那股甜膩的花香卻讓她更加反胃。
她急需冰冷的空氣來冷卻自己滾燙的思緒和翻騰的胃。
她下意識地朝著露台欄杆最暗的角落走去,那裡背對著宴會廳的光源,被一根粗壯的羅馬柱投下的陰影籠罩。
然而,當她走近那片陰影時,腳步卻猛地頓住了。
傑瑪·法利。
她就站在那裡,仿佛一尊從黑暗中剝離出來的、冰冷而沉默的雕像。
沒有達蒙特,沒有布蘭切特夫人,沒有那些虛偽的賓客。
隻有她。
夜風吹拂著她散落在頰邊的幾縷發絲,拂過她無名指上那枚在陰影中依舊閃爍冰冷光澤的纖細鉑金戒指。
或許是因為身邊的動靜,也可能是因為那過於炙熱的眼神。
法利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那雙灰色的眼睛精準地鎖定了科拉。
那目光,不再是儀式台上的空洞平靜,也不再是之前看向科拉時的了然與漠然。
那裡麵翻湧著太多東西——濃重的疲憊、尖銳的嘲諷、深不見底的冰冷,以及一絲……
科拉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近乎破碎的、被強行壓抑的狂躁。
如同冰封的火山,表麵死寂,內裡岩漿奔湧。
她薄唇微啟,聲音比夜風更冷:
“卡佩小姐。”
“現在,”
她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勾起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緩慢而銳利地掃過科拉依舊蒼白驚愕的臉,
“你想救我嗎?”
“想。”
科拉的回答甚至沒有絲毫猶豫,如同條件反射般脫口而出。
如果說塞西爾冰冷的話語如同跗骨的詛咒,可以瞬間凍結她的衝動和熱血。
那麼法利此刻站在陰影邊緣、如同困獸般的身影,就如同投入死灰的火種,足以將她的衝動重新點燃,燒成燎原之勢。
儘管她不知道該怎麼救她。
衝上去,不過是飛蛾撲火。
除了帶來毀滅性的連鎖反應,將兩個本就根基不穩的家族都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還能有什麼結果?
她那點可憐的魔法,在布蘭切特家族盤根錯節、深入魔法界骨髓的權勢麵前,渺小得如同塵埃。
連塞西爾·布蘭切特一個無聲無息的鎖喉咒都抵擋不了。
但她還是想救她。
這個念頭從收到訂婚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著她的心。
寫信是笨拙的試探,目睹儀式時的衝動是壓抑不住的本能,被塞西爾強行按下的屈辱是不甘的餘燼。
她想撕碎這虛偽的、吸血的盛宴,想砸爛那枚象征禁錮的冰冷戒指,想拉著法利逃離這吃人的、由古老規則和冰冷利益構築的華麗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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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隻有一線希望,哪怕粉身碎骨。
法利看著科拉眼中那毫不掩飾、近乎燃燒的堅定,嘴角那抹殘忍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瞬,又似乎隻是光影的錯覺。
她發出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
那笑聲在寂靜的露台上,如同冰棱碎裂。
“想?”
她重複著科拉的回答,灰色的眼眸裡翻湧的岩漿似乎更洶湧了,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嘲諷,
“卡佩小姐,你的‘想’,除了給你那好不容易擠進這個圈子的家族帶來滅頂之災,除了讓我……”
她的話語突兀地頓住,仿佛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那被強行壓抑的狂躁在她眼底猛烈地閃爍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似乎讓她重新壓下了某種瀕臨失控的情緒,聲音卻變得更加尖銳,如同淬毒的冰針:
“……讓我在布蘭切特家的囚籠裡,再多承受一份‘愚蠢朋友’帶來的、額外的‘關照’和‘審視’之外,還能有什麼作用?”
她向前逼近一步,從濃重的陰影裡踏出小半步。
宴會廳裡透出的、微弱的光線勾勒出她過分蒼白的側臉和緊抿的薄唇。
科拉能清晰地看到她無名指上那枚戒指,在微光下閃爍著更加刺目的冷光。
“看看它,”
法利抬起那隻戴著戒指的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虐般的展示意味,聲音低啞,
“它不僅僅是個裝飾品,卡佩。它是一個由最精密的束縛魔法和血緣契約編織成的戒指。
隻要戴在我手上,隻要我還在布蘭切特莊園的魔法陣範圍內,甚至隻要我離開的距離超過某個界限……”
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那是憤怒和屈辱帶來的生理反應。
“它就會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灼燒我的骨頭,抽走我的魔力,讓我虛弱得像隻待宰的羔羊。它會將我的位置精準地暴露給莊園裡每一個守衛。”
她猛地放下手,仿佛那戒指本身就是一個令人作嘔的毒物。
“你想救我?怎麼救?
用你那點可憐的魔力去對抗布蘭切特家族積累了數百年的古老魔法?
還是用你卡佩家那點剛剛站穩腳跟的財富和人脈,去撬動他們根深蒂固的權勢?”
法利的目光死死釘在科拉臉上,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要將她的靈魂都剖析開來。
“剛才,如果不是塞西爾拉著,你會像個被熱血衝昏頭腦的傻子,衝上來拉住我的手,然後……”
她發出一聲更響的、充滿無儘嘲諷的嗤笑,那笑聲裡甚至帶上了一絲悲涼,
“……然後讓我們兩個一起,被無數道魔咒釘在布蘭切特家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成為明天《預言家日報》頭條上,供整個魔法界嘲笑和唾棄的、不自量力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