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正刻,積善堂書房
晨光透過窗欞,在紫檀木書案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斑。李默指尖劃過昨日寫就的奏折封皮,冰涼的觸感讓他一夜淺眠的疲憊稍褪。將奏折遞給侍立一旁的福伯時,他特意多囑咐了一句:“尋宮裡那位養鴿子的老黃門,他欠先父一個人情,途徑更穩妥。”福伯會意,將奏折仔細收入懷中,無聲退去。
早膳是清粥小菜,趙氏沉默地陪著,眼底的憂色比往日更濃。李默咽下最後一口粥,放下銀箸,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娘,今日天色甚好,不妨請二娘、三娘過來說說話,珊妹妹若得閒,也讓她來。府裡姐妹們的婚事,總需自家人一同參詳。”趙氏一怔,隨即明白兒子這是在替她立威,分化後院,眼中泛起一絲淚光,連忙低頭應了。
巳時三刻,積善堂偏廳
廳內茶香嫋嫋,氣氛卻透著幾分尷尬的凝滯。三位被“請”來的工匠坊管事,身著綢緞卻難掩市儈氣,麵上堆著諂媚的笑,言語間卻滑不溜手。
“侯爺垂詢,小人等榮幸之至。”為首的劉管事搓著手,腰彎得極低,“隻是……如今京裡各大衙門催活兒催得緊,工部要修繕陵寢木料,軍器監要趕製一批箭鏃,連內務府都催要一批精細瓷器……實在是抽不出人手啊。您要的那等能看懂圖紙的巧匠,更是鳳毛麟角,各家都當祖宗供著呢。”
另一位於姓管事接口,語氣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輕慢:“侯爺所說的‘格物’之學,小人等粗鄙,聞所未聞。匠戶之流,世代相傳,靠的是手上功夫,哪裡需要識文斷字?怕是來了,也入不了侯爺的法眼。”
李默端坐主位,指尖輕輕摩挲著溫熱的茶盞邊緣,臉上看不出喜怒。他聽著這些滴水不漏的推諉之詞,心中了然。這不僅是人才匱乏,更是無形的壁壘和打壓。太子昨日剛吃了虧,今日這軟釘子便送到了眼前。他甚至能想象出,這些管事來之前,必然已得了某些大人物的“叮囑”。
他不急不躁,隻淡淡道:“既如此,不便強求。隻是可惜,本侯原還想與諸位探討一番‘灌鋼法’改良與‘水力鍛錘’的圖樣,看來是無緣了。”
“灌鋼法?”“水力鍛錘?”幾位管事麵麵相覷,這些名詞他們聞所未聞,但聽起來卻隱隱觸及了他們行業的核心。劉管事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但想起背後的吩咐,終究沒敢接話,隻是乾笑著告退。
看著他們近乎逃離的背影,李默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知識的壁壘,從來不止一方擁有。
午時初刻,後院工坊
工坊內煙氣彌漫,熱浪灼人。新買來的兩個小廝喚作阿福、阿貴,正手忙腳亂地拉著風箱,李鐵柱滿頭大汗地控製著爐火,張石頭則緊張地盯著冷凝竹管出口,期待能有更多晶瑩的硝石結晶流出。
“穩住氣息,拉送要均勻。”李默的聲音穿透嘈雜。他走上前,並未斥責,而是握住阿福顫抖的手,帶著他感受那應有的節奏。“看火色,泛青白微黃時最佳,過紅則太烈,硝易升華逃逸。”他又指向鍋內翻滾的液體,“攪拌要貼底,腕力沉下去,方能均勻受熱。”
他親自示範,衣袖挽至肘部,小臂線條繃緊,汗水沿著額角鬢邊滑落,在下頜處彙聚滴落,在塵土中砸開一個小小的濕痕。在這重複、枯燥、甚至有些狼狽的勞動中,他反而找到了一種奇異的平靜。化學反應的規律亙古不變,比人心易測。
“少爺,這次…這次出的晶好像多了些!”張石頭忽然激動地低呼一聲,用木勺小心翼翼地從接收罐底舀起一小捧濕潤的晶體。
李默湊近,就著昏暗的光線仔細察看,又撚起幾粒在指尖搓磨,感受那略帶澀感的細膩。“雜質仍多,但已有進步。記下此刻的火候、風力、水量、攪拌次數。阿福阿貴,今日你二人當記一功,晚膳各加一份肉菜。”兩個小廝頓時忘了疲憊,露出憨厚而驚喜的笑容。
未時正刻,前院回廊
福伯風塵仆仆地回來,麵色凝重中帶著一絲興奮。“少爺,奏折送出去了,走的鴿信,絕對穩妥。”他壓低聲音,“人市和牙行那邊,果真如您所料,稍有些機靈勁的學徒,早被各大府邸和匠坊預定了,價碼抬得極高。不過……”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南城外流民聚集處,確如老奴打聽的那般,魚龍混雜,但裡頭真有能人!有個老鐵匠,說是祖傳的手藝,家鄉遭了瘟,一路逃難來的,帶著個半大孫子。還有個年輕的,自稱會擺弄木工機關,看著眼神清亮,不像騙人。隻是……背景實在難查,怕引來麻煩。”
“麻煩從來不少,也不多這一個。”李默目光投向院牆之外,仿佛能看到那片彌漫著絕望與生機的棚戶區,“明日一早,你帶鐵柱和石頭,多備些乾糧和銅錢,再去一趟。不必聲張,暗中觀察,隻挑那真正手上有繭、眼神裡有光、為了孩子肯拚命的。告訴他們,來我這裡,賣的是手藝和氣力,換的是活路和前程,守我的規矩,我便給他們一碗安穩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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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末刻,南城外難民棚區
夕陽將棚戶區的雜亂影子拉得很長。當福伯帶著糧食再次出現,並說出那番招工的話時,引起的不再是懷疑,而是一種死寂中燃起的微弱希望。
一個手臂粗壯、麵色黝黑的中年漢子率先站出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磕在泥地裡:“貴人!小人王鐵錘,世代鐵匠!隻要能給口飯吃,讓娃兒活命,小人這條命就是貴人的!”他身後,一個瘦小的男孩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大眼睛裡滿是驚恐和渴望。
接著是一個麵色蒼白的年輕人,手指纖細卻布滿細碎傷口,他鞠了一躬,聲音不大卻清晰:“晚生陸七,讀過幾年書,家道中落,流亡至此,於木器機關一道略通皮毛,願為貴人效犬馬之勞。”
越來越多的人圍攏過來,有老實巴交的農人,有眼神銳利的獵戶,甚至還有幾個沉默寡言、身上帶疤的漢子。福伯謹記李默的吩咐,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默默記下那些最迫切、最有一技之長、或者眼神中最不甘於現狀的人。
戌時正刻,書房
油燈下,李默看著福伯帶回的那份潦草名單,上麵簡單標注著“王鐵錘,鐵匠,帶一孫”、“陸七,識文斷字,擅木工”、“趙黑子,獵戶,眼神準”、“周氏,紡織快手,求帶一女”……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段破碎的人生和對生存的渴望。
他鋪開新的宣紙,墨跡飽蘸。首先是一份《工坊管理章程》,條理清晰:
一、分級管理:匠師、學徒、雜役,職責分明,依技定崗,按崗給酬。
二、技藝傳承:設立考核,能者授課,優者賞,劣者汰。
三、保密要則:劃分區域,口令出入,嚴禁打探,違者重懲。
四、獎懲條例:發明改進者,重賞;懈怠滋事者,嚴懲;忠誠勤勉者,擢升。
接著,他又開始繪製幾張簡單的工具圖樣:一套標準化的度量衡器尺、規、量杯),一個改進的省力風箱結構圖,甚至還有一個簡易的流水線工作台示意圖。
他知道,要將這些背景複雜、心思各異的流民打造成一支可靠的力量,光有施恩不夠,還需立威,更需要一套公平、高效、能讓他們看到上升通道的製度。這將是一場比提煉硝石更加精細的“化學反應”。
窗外打更的梆子聲傳來,夜已深。李默吹熄燈火,卻沒有立刻入睡。名單上那些陌生的名字在他腦中盤旋,與太子陰鷙的目光、皇帝深沉的注視、朝堂上無形的絞索交織在一起。
前路險惡,但他手中能握住的牌,正在一點點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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