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數日,京城仿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東宮閉門,九皇子府也暫時偃旗息鼓,朝會上爭論的都是些漕運、春耕之類的日常政務,仿佛之前的刀光劍影、爆炸風波都從未發生。然而,在這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流湧動得愈發急促。
李默深知這平靜的脆弱。他如同一個小心翼翼的舟子,航行於暗礁密布的水域,絲毫不敢懈怠。每日裡,他大半時間泡在西郊彆院,親自盯著火炮模型的每一次試驗,記錄著失敗的數據,調整著最微小的參數。同時,他亦不敢放鬆對京中局勢的洞察和對自身勢力的鞏固。
巳時正刻,西郊彆院,工坊之內。
“侯爺,您看這次!”王鐵錘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雙手捧著一根新鑄出的尺長鐵管。這根鐵管比起前幾次的失敗品,外觀已規整許多,內壁雖仍顯粗糙,但砂眼和裂紋明顯減少。
“俺按您的吩咐,在泥範裡加了磨細的焦炭粉和石英砂,又改進了烘範的火候,澆鑄時用了那個慢轉的架子,果然成了不少!”
李默接過,仔細檢視,又用手指探入內壁感受。確實進步顯著,但距離能承受火藥爆燃壓力的炮管,還差得遠。內壁的平整度、材質的均勻性,都是大問題。
“大有進展!”李默首先肯定,旋即話鋒一轉,“然則,強度仍恐不足。王師傅,你覺不覺得,單次澆鑄難以獲得足夠強韌的管壁?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另一種法子。”
他拿起一根炭筆,在旁邊的石板上畫了起來:“譬如,先鑄造一根實心的鐵芯,然後將其置於另一更大的範中,再次澆鑄,使鐵水包裹鐵芯,冷卻後便得一中空管壁。如此,或可使得管壁內外冷卻更均勻,結構更致密。此法或可稱為‘芯範鑄造’。”
王鐵錘和周圍匠師聽得目瞪口呆。這等奇思妙想,他們聞所未聞!這已完全超出了當下鑄造工藝的常識。
“這……這能行嗎?鐵芯若是取不出來……”一個老鑄匠遲疑道。
“鐵芯可預先打磨光滑,並塗上厚厚的炭灰或粘土漿作為隔離層,冷卻收縮後,或可抽出。即便難以抽取,留在其中作為內襯,亦無不可,關鍵在於獲得均勻強韌的管壁。”李默解釋道。這實則是後世炮管鑄造的雛形,他隻是將概念提前引出。
匠師們麵麵相覷,雖覺匪夷所思,但李默之前的諸多“奇思”最終都被證明有效,使他們不敢輕易質疑。
“侯爺高見!俺們……俺們試試!”王鐵錘一咬牙,決定再次挑戰。技術的每一次突破,都伴隨著無數次失敗的嘗試,他們已然習慣。
午時末刻,積善堂書房。
李默剛回府,還沒來得及用膳,福伯便引著一位客人前來。來人身著六品官服,麵容精乾,眼神銳利,卻帶著幾分刻意收斂的鋒芒。正是大理寺少卿裴文正麾下的一名得力乾吏,姓周。
“下官周淮,參見李侯爺。”周乾吏行禮甚恭,卻並無諂媚之態,“裴大人命下官前來,是有兩件事需稟報侯爺。”
“周大人請講。”李默示意看茶,心中微動。裴文正通過下屬而非私下傳遞消息,顯得更為正式,也更謹慎。
“其一,關於孫二一案。其屍身經仵作反複查驗,確係中毒而亡,毒性猛烈,發作極快,應是混入飲食之中。然獄中看守嚴密,送飯之人皆經查問,並無發現。下毒者手段極為老辣,線索……至此中斷。”周淮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無奈。
李默默然。這結果在他意料之中。太子既然動了滅口之心,自然不會留下明顯把柄。
“其二,”周淮繼續道,聲音壓低了些,“裴大人讓下官轉告侯爺,近日京兆尹衙門接到幾起莫名狀告,有商戶狀告侯爺府上采購‘強買強賣’,有流民狀告侯爺‘以工代賑’實則盤剝勞力……雖皆是無稽之談,經查證後已被駁斥,但此類事情突然增多,恐非偶然。裴大人請侯爺留意,或有人欲從民間風評著手,敗壞侯爺聲譽。”
李默眼神一凝。這一手,可謂陰毒!技術上的打壓、直接的刺殺若難以奏效,便轉而攻擊他的名聲。一旦“苛待商戶”、“盤剝流民”的名聲被散播開來,即便查無實據,也會在士林和民間造成極壞的影響,久而久之,便會動搖他的立足根基。這絕非九皇子那等莽夫能想出的計策,更像是太子手下謀士的手筆,綿裡藏針,殺人不見血。
“多謝裴大人提點,本侯知道了。”李默沉聲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本侯行事,但求無愧於心。然惡語傷人,亦不可不防。福伯,”
“老奴在。”
“從今日起,府中所有采買,價格務必公允,甚至可略高於市價,尤其與那些小商戶交易,絕不可仗勢壓價。彆院工匠工錢,再普調半成。每日膳食標準,也需公示。若有流民求助,力所能及範圍內,可適當施以粥米,但需記錄在案,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李默迅速做出應對。他要用實際行動來對抗流言,甚至不惜付出一些經濟代價來換取名聲上的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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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少爺,老奴即刻去辦。”福伯領命。
周淮見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敬佩。這位年輕的侯爺,應對此種陰損手段,竟如此迅速老練,不僅想到了防禦,更想到了主動出擊改善形象,其心思之縝密,遠超同齡人。
“侯爺明鑒。若無他事,下官便告辭了。”周乾吏起身行禮。
“周大人辛苦。”李默起身相送,並讓福伯封了一份不惹眼的程儀。對方雖是小吏,但代表裴文正而來,該有的禮數不能缺。
送走周淮,李默心情沉重。鬥爭的形式變得越來越多樣,越來越隱蔽。他仿佛看到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從四麵八方緩緩收攏。
申時初刻,一名不速之客再次到訪。這次來的,竟是宮中司禮監的一名隨堂太監,姓劉,地位不高,但畢竟是宮內之人。
“李侯爺,咱家奉乾爹之命,來給侯爺送些東西。”劉太監笑容可掬,態度卻帶著宮內人特有的矜持,他口中的“乾爹”,自然是司禮監某位頗有實權的大太監。
他帶來的是一份禮單,上麵羅列了些宮廷禦製的精致點心、綢緞,以及……幾張被特意圈出來的地契。
“乾爹說,侯爺潛心為國研製利器,勞苦功高。這些許心意,不成敬意。尤其是這幾處皇莊的地契,就在京郊,土地肥沃,離侯爺的彆院也近,方便照應。乾爹已和內務府打過招呼,侯爺隻需簽個花押,便可過戶。”劉太監笑眯眯地說道,將地契往前推了推。
李默看著那幾張地契,心中警鈴大作。宮中大太監主動向他示好?還送上如此厚禮?這絕非好事!這些太監,尤其是司禮監的,與後宮、乃至各位皇子關係千絲萬縷,他們的“好意”背後,往往藏著巨大的陷阱和索求。這地契若是收了,無異於授人以柄,將來必被其操控。
而且,對方特意點出“方便照應彆院”,其對自己動向的關注程度,令人心驚。
“劉公公厚意,本侯心領了。”李默將禮單和地契輕輕推回,神色淡然,“然陛下已有厚賞,默愧不敢再受。為國效力乃臣子本分,豈敢言勞?至於這些田產地契,更是國之公產,默萬萬不敢私受。還請公公務必帶回,並向貴上稟明默之惶恐,感激之情,銘感五內。”
他拒絕得十分堅決,滴水不漏,既抬出了皇帝,又標榜了臣節,讓對方無從反駁。
劉太監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但很快又堆起笑:“侯爺清廉,咱家佩服。既如此,咱家便回去複命了。”他收起東西,告辭離去,態度明顯冷淡了許多。
李默知道,這看似拒絕了麻煩,卻也可能得罪了宮內一股勢力。但他彆無選擇。
接連兩撥人馬,一明一暗,一貶一捧,手段迥異,卻都指向同一個目的——將他拉入渾水,或摧毀他。李默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這比麵對千軍萬馬更令人疲憊。
他獨自坐在書房中,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父親的冤案、技術的瓶頸、朝堂的傾軋、宮內的試探……這一切都急需破局之力。
忽然,他目光落在桌角那幾份彆院工匠的名冊和考核記錄上。一個念頭漸漸清晰:外部的壓力固然巨大,但內部的穩固和提升,才是根本。唯有讓彆院真正產出足以改變格局的成果,才能震懾宵小,吸引真正的盟友。
他提起筆,開始草擬一份更為詳儘的“格物院”內部晉升與激勵章程。他要將技術突破與工匠的個人前程、家族利益更緊密地捆綁在一起,最大限度地激發他們的創造力和忠誠度。
與此同時,他亦在心中盤算,秦老將軍那條線,該再往前推進一步了。或許,是時候主動獻上一點“甜頭”,比如……一份改良床弩的初步設計方案?
青萍之末,風雖未起,然智者已見其微。李默深知,真正的風暴,或許就在不遠處。而他,必須在那之前,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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