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親自守在臨時安置李默的偏殿之外，來回踱步，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焦慮。所有太醫署當值的、休沐的太醫被緊急召入宮中，宮內庫房珍藏的、用於保命的頂級藥材如同流水般被毫不吝惜地送往偏殿。連一向深居簡出的皇後林氏也聞訊匆匆趕來，鳳眸含憂，親自安排宮女內侍小心照料，協調各方，整個皇宮的注意力似乎都聚焦在了這處偏殿，聚焦在了那位昏迷不醒的年輕侯爺身上。
經此一事，皇帝心中對李默那最後的一絲因權衡、因製衡而產生的忌憚和疑慮，徹底被那地穴邊緣看到的慘烈景象、被那一聲“幸不辱命”所帶來的巨大後怕、由衷感激和無比的信任所取代、所淹沒。這是一個能為他、為這個蕭氏王朝毫不猶豫獻出生命的忠臣！一個能力挽狂瀾、能人所不能的國士！什麼年少權重，什麼功高震主，在此刻的皇帝看來，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和可笑。他此刻隻有一個念頭：李默絕不能死！
就在皇宮內因為李默的傷勢和後續大規模清查而一片忙碌、人心惶惶之時，皇城司指揮使馮鉞卻帶著一身疲憊與風塵，以及一個令人意外且深思的消息，前來稟報。
他們在清理趙敬在宮外的一處極其隱秘、連皇城司之前都未曾掌握的住所時，意外發現了一條挖掘精巧、直通城外荒山、顯然經營了不止一代人的隱秘密道。在陰冷潮濕的密道深處，他們找到了一具已經開始僵硬的屍體。一具經過辨認，確認是之前從西北山區地下工坊逃出、後來在皇城司抓捕前就詭異服毒自儘的那名信使現已確認其是在被抓獲前就已服毒，而後被同夥匆忙棄於這密道之中）。身邊散落著一些未來得及徹底銷毀的文書殘頁。上麵的內容經過拚湊解讀，表明他並非組織最高、最神秘的那個首領——“灰鵲”。真正的“灰鵲”，身份更加隱晦，連他這個級彆的首領，也隻是通過極其隱秘的中間人單線接受指令，從未見過其真容。而此次旨在顛覆皇宮的“驚蟄”行動，文書殘片上的隱晦措辭顯示，他似乎與“灰鵲”在某些具體執行細節、或是利益分配上產生了分歧，甚至……他可能試圖私下保留某些關鍵物品，以作後路或是將來與“灰鵲”討價還價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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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死，是“灰鵲”察覺其異心後的果斷滅口？是因為計劃臨近尾聲，需要清除知曉內情的不穩定因素？還是他們內部本就存在的傾軋與猜忌，在此刻爆發？
線索，再次變得撲朔迷離，指向了更深、更幽暗的迷霧之中。那個真正的、一直隱於幕後的“灰鵲”，依然如同一個無所不在卻又無跡可尋的幽靈，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但無論如何，一場足以傾覆王朝、震驚天下的巨大危機，總算在被李默以近乎生命的代價力挽狂瀾下，被艱難地扼殺於爆發的前一刻。
數日後，在太醫署所有頂尖太醫不眠不休的全力救治下，在皇帝蕭景琰不惜動用內庫珍藏、如同不要錢般使用的頂級藥材的滋養下，李默憑借自身頑強的求生意誌和遠超常人的體魄，終於奇跡般地掙脫了死神的懷抱，脫離了生命危險，從漫長的昏迷中悠悠蘇醒過來。
他眼皮顫動了幾下，艱難地睜開，視線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宮殿穹頂，以及守在他榻前、眼中布滿血絲、麵帶難以掩飾的疲憊、卻在看到他蘇醒時瞬間爆發出驚喜與關切光芒的皇帝蕭景琰。
“陛下……”李默喉嚨乾澀，聲音微弱如同蚊蚋，他下意識地掙紮著，想要支撐起身體行禮。
“愛卿不必多禮！快躺好！”皇帝連忙俯身，伸手輕輕按住他未受傷的肩膀，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鄭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李默，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救了朕，救了這皇宮，救了這大蕭的社稷江山。此功，朕……銘記於心。”皇帝的聲音帶著真摯的情感，這在他身為帝王的一生中，極為罕見。
李默虛弱地搖了搖頭，牽動了背後的傷口，讓他眉頭微蹙，緩了口氣才道：“臣……職責所在，份內之事。”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急切和擔憂，強撐著問道：“那……那‘地脈樞’……”
“已然徹底廢毀，再無隱患，愛卿放心。”皇帝眼中閃過一絲心有餘悸的厲色，隨即化為決斷，“朕已命心腹之人，將其核心殘骸深埋於皇陵禁地，外圍結構儘數熔毀。此事，乾係太大，不宜宣揚，對外隻稱是舊庫房因雷火走水，意外引發地陷。相關知情之人，朕也已嚴令封口。”
他目光轉向李默，變得無比銳利和冰冷：“至於那‘天機閣’和真正的‘灰鵲’……朕已下明旨，由此案開始，由你忠勇侯李默，全權負責，繼續追查！無論涉及到誰，無論查到何處，無論背景多深，朕都準你先行後奏，先斬後奏！務必將其連根拔起，以絕後患！”經此宮闈驚變、貼身內侍背叛之役，皇帝已徹底明白，這顆潛藏極深的毒瘤不徹底清除，他的江山，他的龍椅，將永無寧日。而李默，用他的忠誠、能力和犧牲，證明了自己無疑是最鋒利、也是最值得毫無保留信任的那把斬奸除魔的利刃。
“臣……領旨。”李默深吸一口氣，忍著劇痛，鄭重應下。他知道，戰鬥還遠未結束，甚至可以說，剛剛進入最核心、最危險的深水區。真正的“灰鵲”還在暗處逍遙法外，天機閣那盤根錯節的勢力也未必因這次失敗而完全清除，他們就像隱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隨時可能再次露出獠牙。
但他無所畏懼。父親的遺誌、皇帝的信任、以及這來之不易的太平景象，都讓他必須走下去。
皇帝看著他蒼白卻依舊堅定的麵容，沉吟片刻，忽然道：“待你傷愈，朕欲加封你為太子太保，授軍機處行走，總理‘天機閣’逆案一應事宜。你意下如何？”
太子太保！乃東宮三師之一，雖多為榮譽銜，卻地位尊崇，非德高望重者不能勝任！軍機處行走！更是參與帝國最高機要決策的核心職位，手握實權，真正的一步登天！這都是位極人臣的顯赫職位和滔天權柄！
李默心中陡然一凜，並無多少欣喜，反而感到肩上的擔子又沉重了數分。他立刻掙紮著，用儘可能清晰的語氣道：“陛下，臣年少德薄，資曆尚淺，驟登高位，恐難服眾，難當此重任。且眼下當務之急，是肅清‘天機閣’餘孽，穩固朝綱，安撫民心，實不宜……”
皇帝擺手，不容置疑地打斷了他：“朕意已決。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策，用非常之人。有你坐鎮軍機，總理此案，朕方能真正安心，這天下，也才能安穩。”他的目光深邃，充滿了對李默的倚重和期望，這已不僅僅是賞功，更是托付。
看著皇帝那不容置疑、甚至帶著一絲懇切的眼神，李默知道，這不再是簡單的賞賜，而是沉甸甸的責任，是皇帝將整個王朝未來的安穩，都壓在了他尚且年輕的肩膀之上。
他不再推辭，目光迎向皇帝，緩緩地、堅定地點了點頭，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臣，李默，必竭儘殘生之力，掃清妖氛，以報陛下天恩厚望！”
窗外，明媚的陽光終於徹底刺破了連日來的烏雲，毫無保留地傾灑下來，照亮了這座剛剛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劫難的巍峨皇宮，琉璃瓦反射著耀眼的光芒，仿佛一切陰霾都已散去。
但李默靠在枕上，望著那燦爛的陽光，心中卻無比清明。陽光下的陰影並未完全散去，隻是隱藏得更深。真正的“灰鵲”，那個能輕易舍棄“玄雀”這等重要棋子、布局深遠、手段狠辣決絕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是朝中某位道貌岸然的重臣？是蟄伏江湖的巨擘？還是……就隱藏在看似平靜的宮廷某個角落？他此刻，又正用怎樣陰冷而充滿算計的目光，透過這燦爛的陽光，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等待著下一次出手的時機？
思緒紛雜間，他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襲來，再次閉上了眼睛。養精蓄銳，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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