彙入那人流，仿佛踏入了一條緩慢流動的、由麻木軀殼組成的河流。
周遭是死寂的喧囂。無數張麵孔從他們身邊經過，或呆滯，或帶著僵硬的、仿佛被烙印上去的虔誠微笑，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腳步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邁向同一個終點。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汗味、塵土以及某種奇異檀香的氣息，但這檀香聞起來並不清心，反而帶著一絲甜膩的腐朽感，與那無休無止的梵唱混合，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氛圍。
張自在維持著體表那層脆弱的金色佛光，步履沉穩，目光低垂，仿佛一位真正心無旁騖的苦行僧。然而，他的心神卻如同拉滿的弓弦，時刻關注著兩件事：一是體內混沌種子在那愈發濃鬱的信仰之力環境下的躁動，它像一頭聞到血腥味的餓獸，不斷衝撞著他設下的精神枷鎖；二是身後同伴的狀態。
孫悟空走在他身後半步，抱著雙臂，頭顱微垂，那副沉默的樣子倒真有幾分護法金剛的威儀。但隻要稍微靠近，就能感受到他那具收斂了所有妖氣的軀殼下，壓抑著何等恐怖的、即將噴發的怒火。每一個從他身邊經過、對他投來或好奇或漠然目光的信眾，都像是在他驕傲的靈魂上抽了一鞭子。他緊握的拳頭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八戒則努力模仿著周圍信眾那麻木的表情，但他那雙小眼睛卻不受控製地滴溜溜亂轉，打量著四周，尤其是當看到一些穿著稍顯體麵的僧侶手持看似精致的齋籃經過時，他喉嚨就不自覺地滾動一下，發出細微的吞咽聲。阿月不得不幾次用眼神示意他收斂。
阿月自己則緊握著光華內斂的琉璃盞，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低眉順眼，努力扮演著一個追隨法師的虔誠信女，但微微顫抖的呼吸暴露了她內心的緊張。她能感覺到，越靠近寺廟，她體內那偽佛印記就越是活躍，像一塊即將被磁石吸走的鐵，迫使她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力去強行壓製。
他們跟隨著人流，走過了一片片被某種力量強行淨化過、寸草不生的土地，終於，那座被稱為“小雷音寺”的龐大建築群，清晰地出現在了視野的儘頭。
那並非傳統印象中古樸莊嚴的寺廟。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衝天而起的、過於耀眼的金色佛光。那光芒並非自然祥和，反而帶著一種咄咄逼人的、試圖淨化一切異質的侵略性。光芒源頭，是無數座鱗次櫛比的殿宇樓閣，它們由某種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材料建成，通體流淌著璀璨的金輝，其建築風格極儘奢華與繁複之能事，飛簷鬥拱上雕刻著密密麻麻、不斷蠕動變化的梵文，仿佛活物。
整片建築群被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金色光罩所籠罩，光罩上流光溢彩，隱隱有無數細小的佛陀、菩薩虛影在其中生滅、誦經。這就是梵音的源頭，也是隔絕內外、淨化“異端”的強大結界。
寺廟的正門高達十丈，由純粹的黃金鑄就，上麵鑲嵌著各色寶石，拚湊出“小雷音寺”四個扭曲而充滿誘惑力的大字。門前是一片無比廣闊的白玉廣場，此刻已經聚集了成千上萬的信眾，他們如同朝貢的蟻群，密密麻麻地跪伏在地，向著寺廟的方向頂禮膜拜，彙集的信仰之力如同實質的氤氳，不斷升騰，融入那金色的結界之中。
眼前的景象，與其說是佛國淨土，不如說是一座用信仰和黃金堆砌起來的、散發著虛假光輝的巨型堡壘。其恢弘與壯麗，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與黯淵界整體的破敗與絕望形成了極其尖銳、極其不協調的對比。
“好……好大的排場……”八戒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識地喃喃道，隨即被孫悟空一個冰冷的眼神瞪得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虛有其表，金玉其外。”孫悟空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這金光，刺得俺老孫眼睛疼！”
張自在沒有出聲，他感受著混沌種子傳來的、幾乎要失控的劇烈悸動。這片廣場，這座寺廟，對他體內的“怪物”而言，就是一場擺在眼前的、無法抗拒的饕餮盛宴。他必須用比之前多數倍的心力，才能勉強維持住那層佛光偽裝，同時壓製住種子那“衝進去，吞掉一切”的本能咆哮。
“收斂心神，跟緊我。”張自在用微不可察的聲音對身後三人說道，隨即邁步，踏上了那光潔如鏡、幾乎能倒映出人影的白玉廣場。
一踏入廣場範圍，那梵音的威力陡然增強了數倍不止！聲音不再僅僅是通過空氣傳播，更像是直接響徹在靈魂深處，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強烈的催眠與同化之力，試圖將外來的意誌徹底磨平、重塑。
阿月手中的琉璃盞發出一聲哀鳴般細微的顫音，光華劇烈搖曳，她臉色一白，嘴角滲出一絲鮮血。張自在立刻暗中渡過去一絲被偽裝過的混沌氣息，勉強幫她穩住了琉璃盞和心神。
孫悟空身體猛地一僵，脖頸上的毛發微微豎起，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般的頑強意誌，才沒有讓壓抑的妖氣泄露分毫。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八戒則顯得更加難受，他眼神開始有些渙散，臉上不自覺地想要模仿周圍信眾那癡迷的笑容，被張自在暗中以一絲寂滅意境的冷意刺激，才猛地驚醒，後怕不已。
張自在本人承受的壓力最大。他不僅要抵抗梵音，還要維係偽裝，壓製種子。他感到太陽穴突突直跳，識海如同被放在兩麵巨鼓中間敲擊。
他們跟隨著人流，緩慢地向那扇巨大的黃金之門移動。門前，排列著兩列身披金色鎧甲、手持降魔杵的護法僧兵。這些僧兵眼神銳利，麵無表情，周身散發著不弱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機器，審視著每一個試圖進入的信徒。
很快，輪到了張自在一行。
一名為首的護法僧兵目光如電，掃過四人。他的視線在張自在身上那層精純的“佛光”上停留片刻，微微頷首，似乎認可了他的“同道”身份。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孫悟空身上時，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此人……”僧兵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感情，“氣息晦澀，非我佛門清淨之身，入寺何為？”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張自在神色不變，單手豎於胸前，微微躬身，用一種平和而略帶悲憫的語氣，按照阿月事先教導的儀軌回應道：“阿彌陀佛。此乃貧僧途中點化的護法，雖出身山野，妖性未泯，然心向佛法，已有皈依之念。貧僧帶他入寺，正欲借我佛無上偉力，滌蕩其心，引其步入正途。”
他話語從容，那層由混沌種子模擬出的、近乎完美的佛門氣息，成了最好的佐證。
那僧兵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孫悟空，見他確實沒有絲毫妖氣外泄，低著頭一副“馴服”模樣，而張自在的氣息又如此“純正”，便不再多問。他的目光又掃過努力扮憨厚的八戒和低眉順眼的阿月，未發現更多異常。
“既如此，入寺後需嚴守清規，不得喧嘩，不得妄動。”僧兵機械地重複著戒律，側身讓開了道路。
“多謝尊者。”張自在再次躬身，隨即領著三人，邁步跨過了那扇象征著界限的、沉重的黃金大門。
就在跨過門檻的瞬間——
嗡！
一股遠比外界精純、龐大百倍的信仰洪流，混合著更加詭異、直抵靈魂深處的梵唱，如同決堤的江河，轟然衝擊在四人的身心之上！
與此同時，張自在掌心的混沌種子，發出了自誕生以來最強烈、最貪婪的一次搏動！那層薄薄的佛光偽裝，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岌岌可危。
真正的考驗，從現在，才正式開始。
第四章完）
喜歡異界西行紀：我的經書不對勁請大家收藏：()異界西行紀：我的經書不對勁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