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那扇黃金大門，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個維度的中心。
外界的一切聲音——風聲、塵世的嘈雜、乃至信徒們壓抑的嗚咽——瞬間被隔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宏大梵音。這聲音不再是簡單的誦經，它化作了實質的能量波紋，在純淨得近乎粘稠的空氣裡蕩漾，如同溫暖卻不容抗拒的潮水，從四麵八方包裹而來，滲透進每一個毛孔，試圖湧入識海，將內裡的一切衝刷、重塑。
廣場內部的空間遠比從外麵看起來更加遼闊、更加違背常理。白玉鋪就的地麵光滑如鏡，倒映著上方那片永恒不變的金色天穹，以及那座位於廣場儘頭、如同神跡般巍峨聳立的主殿。殿宇通體由琉璃與某種暗含流光的金色金屬鑄造，無數珍稀寶石鑲嵌其間，構成繁複而詭異的曼陀羅圖案，在不斷生滅的佛光中明滅不定，散發出令人心神搖曳的魅惑力。
空氣中彌漫的奇異甜香愈發濃鬱，與那宏大梵音混合，形成一種強烈的致幻氛圍。許多踏入此地的信眾，臉上瞬間綻放出極致的幸福與迷醉，眼神徹底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傀儡，隻剩下最純粹的信仰本能，朝著主殿的方向五體投地，頂禮膜拜。
張自在體表那層模擬出的佛光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如同風中殘燭。他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不僅僅是抵抗這增強了數倍的精神侵蝕需要消耗巨大的心力，更主要的是來自掌心靈台處那枚混沌種子的瘋狂衝擊！
【吞……吞了它……全部……！】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狂暴的意念，如同燒紅的鐵錐，狠狠鑿擊著張自在的意識防線。這座寺廟的核心，那主殿深處散發出的、由海量精純信仰與某種扭曲本質凝聚而成的“源頭”，對混沌種子而言，是散發著致命誘惑的無上珍饈。它在本能地咆哮、掙紮，試圖衝破張自在的束縛，撲向那能量的中心。
張自在死死咬著牙關，下頜繃緊，幾乎要將牙齒咬碎。他調動起全部的精神力量，如同最堅固的堤壩，死死攔住體內那頭即將失控的凶獸。一絲冷汗，從他的額角緩緩滑落。他必須維持偽裝，絕不能在此刻暴露。
“哼……”身後傳來孫悟空一聲極其壓抑的低吼。他偽裝下的身軀微微顫抖著，那雙低垂的金瞳中，暴戾的火焰幾乎要噴薄而出。這片空間的“純淨”與“秩序”，對他這等秉承混沌與自由的先天妖神而言，是比汙穢沼澤更令人作嘔的存在。每一個梵音音符，都像是在他神經上刮擦的刀子。他能感覺到，自己收斂到極致的妖氣，在這無處不在的佛力擠壓下，如同被放在燒紅鐵板上炙烤，發出無聲的哀鳴。
八戒的情況更糟。他的胖臉上努力維持著憨厚，但鼻翼卻在不停地翕動，小眼睛裡閃爍著掙紮的光芒。那奇異的甜香對他有著莫名的吸引力，而周圍信眾身上散發出的、被剝離生機的信仰氣息，又讓他體內的古神血脈產生了一絲微弱的、仿佛遇到殘羹冷炙般的躁動。他必須用儘全部力氣，才能克製住不去“品嘗”那些看似美味的能量流。阿月不得不再次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投去警告的眼神。
阿月自己則是最為痛苦的一個。她手中的琉璃盞光華已經黯淡到了極點，隻能勉強護住她自身。她體內那屬於守碑人的正統佛門傳承，與這偽佛核心區域的扭曲佛力，如同水火般劇烈衝突。偽佛印記在她靈魂深處灼燒，試圖強行同化她的意誌，讓她跪下，讓她皈依。她緊咬著下唇，一絲鮮紅的血跡從唇邊滲出，憑借著守碑人世代傳承的、對“真佛”的堅守信念，以及張自在悄然渡來的那絲冰冷寂滅意境的支撐，她才沒有當場崩潰，變成那些傀儡中的一員。
就在四人艱難抵抗著環境侵蝕，隨著麻木的人流緩緩向前移動時——
轟！！！
一聲仿佛開天辟地般的巨響，自那主殿深處爆發！
整個廣場的空間都隨之猛烈一震！籠罩天地的梵音在刹那間攀升至頂峰，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由無數金色符文構成的巨大音浪，橫掃而過！
所有跪伏在地的信眾，如同被集體注入了最強的興奮劑，猛地抬起頭，臉上爆發出難以形容的狂熱光彩，齊聲發出震耳欲聾的呐喊：
“南無妙音菩薩！！！”
聲音彙聚成信仰的狂潮，衝霄而起。
緊接著，主殿那巨大的、雕刻著萬佛朝宗圖案的金色大門，緩緩向內開啟。無量量的金光如同實質的液體，從門縫中奔湧而出，瞬間淹沒了整個廣場！
在這極致的光輝中，一尊龐大到無法想象的佛陀金身法相，自殿內冉冉升起，懸浮於半空之中！
法相高達千丈，寶相莊嚴到了極致。麵容慈悲祥和，雙目微垂，仿佛蘊含著普度眾生的無儘智慧與憐憫。頭戴七寶冠冕，身披由信仰之光織就的瓔珞天衣，手結說法印，周身環繞著層層疊疊、不斷旋轉生滅的七彩光輪，每一個光輪中都似乎有無量小世界在生住異滅。浩瀚、威嚴、純淨、仿佛淩駕於萬物之上的佛門威壓，如同整個天穹般碾壓下來，讓廣場上絕大多數生靈都本能地心生敬畏，匍匐在地，不敢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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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而溫暖的佛力如同母親的懷抱，包裹住每一個人。許多信眾激動得渾身顫抖，淚流滿麵，用儘全身力氣叩首，發出泣血般的祈禱和讚美。
“菩薩顯聖了！我們有救了！”“禮讚妙音菩薩！禮讚妙音菩薩！”
然而，在這極致的“神聖”景象下，張自在的混沌感知中，卻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那尊看似純淨無瑕、蘊含無上慈悲的千丈金身，其核心深處，根本不是什麼佛陀本源，而是一團不斷蠕動、變幻形態的、由無數扭曲麵孔和暗金色能量構成的詭異聚合體！它像一顆巨大的、跳動的黑暗心臟，無數根無形的、介於虛實之間的“管道”從廣場上每一個信眾頭頂延伸而出，連接在這顆“心臟”之上。
海量的信仰之力，混合著信眾們的生命精氣與靈魂碎屑，如同養分般被瘋狂抽取，沿著這些管道彙入“心臟”。其中相對“精純”的部分被那黑暗核心吸收，使得金身法相的光芒愈發璀璨；而那些夾雜著痛苦、懷疑、恐懼等“雜質”的信仰與生命力，則被剝離出來，如同被榨乾汁液後的殘渣，化作灰黑色的氣流，悄無聲息地沉入廣場白玉地板的縫隙，流向寺廟地底深處——那裡，隱約傳來罪業與怨恨交織的、汙穢不堪的暗流湧動之聲。
這尊“妙音菩薩”的金身法相，根本就是一個龐大、精密而殘酷的生命力與信仰榨取裝置！它的光輝，建立在無數生靈被剝奪自我、奉獻一切的痛苦之上！
【就是它……核心……吞了它！！！】
混沌種子的咆哮達到了頂點，張自在的右手不受控製地微微抬起，掌心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那灰敗與混沌交織的光芒幾乎要透體而出！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陷入掌心，依靠著巨大的意誌力，才強行將這失控的衝動壓了下去，但那層佛光偽裝也因此劇烈波動，險些潰散。
他猛地側頭，看向孫悟空。
隻見孫悟空身體前傾，脖頸上青筋暴起，那雙偽裝下的金瞳已經完全變成了燃燒的熔金色！他死死盯著那尊金身法相核心的黑暗，喉嚨裡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低沉咆哮。他認出了那東西的本質——一種竊取眾生、偽裝神聖的極致邪惡！這比他當年大鬨天宮時麵對的任何仙神都要令他憎惡！
“猴哥！”張自在用僅能兩人聽到的、帶著精神衝擊的聲音低喝道，“穩住！”
孫悟空身體猛地一震，狂暴的殺意如同潮水般褪去，但那雙金瞳中的冰冷，卻足以凍結靈魂。他緩緩低下頭，將所有沸騰的怒火重新壓回心底最深處，但那積蓄的力量，已然達到了臨界點。
另一邊，阿月終於支撐不住，身體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張自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同時將更多一絲的混沌寂滅意境渡入她體內。阿月靠在他身上，劇烈地喘息著，看著那尊金身法相，眼中充滿了淚水，那不是感動，而是源自守碑人血脈的、對佛法被如此褻瀆的極致悲傷與憤怒。
高空中，那尊“妙音菩薩”法相緩緩開口，聲音空靈慈悲，仿佛自九天之外垂落，直接響徹在每一個生靈的靈魂最深處，帶著無上的威嚴與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眾生皆苦，煩惱熾盛。入我門來，得大安樂，證大菩提……”
梵音滾滾，帶著強大的精神同化力，如同無形的刻刀，要將“妙音至上”的烙印，深深銘刻進每一個聽到它聲音的靈魂之中。
張自在低下頭，混在那些狂熱叩拜的信眾中，掩去了眼中那足以焚儘這虛假佛國的冰冷火焰。
這金身，光輝萬丈，梵音浩蕩，確是極樂景象，神聖非凡。然光輝之下，是竊取的信仰，是吞噬的生靈希望，是無數扭曲麵孔無聲的哀嚎。這梵音之內，是操控的低語，是磨滅意誌的毒藥，是構建囚籠的鎖鏈。這偽佛之相，今日已親見其華美畫皮下的猙獰魔影。接下來，便是要尋其破綻，揭其畫皮，讓這吞噬眾生的魔窟，顯露其本來麵目！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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