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這個冬天,格外的冷,是那種浸入骨髓、連秦淮河水都仿佛凝滯的濕寒。太乙灸舍在經曆了一場近乎公開的惡戰、吉田商會覆滅以及鐘山毒巢被搗毀的驚天餘波後,其名號已不再是簡單的醫館,它成為了風暴眼,被無數明裡暗裡的目光緊緊盯住。這些目光來自日本特務機關的瘋狂搜尋,來自當局某些試圖息事寧人、甚至暗中勾連勢力的猜忌與排查,也來自江湖上各種心懷鬼胎的窺探,如同跗骨之蛆,纏繞著這片曾經隻飄蕩著艾草清香與平和願力的院落。
轉移勢在必行,且必須迅速、隱秘,如同水滴融入江河。
此刻,陳蘭在金陵城經營多年所織就的、那張龐大而隱秘的關係網與資源底蘊,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不過短短兩三日功夫,位於城南聚寶門外、緊挨著一條曲折秦淮河細小支流的一處早已廢棄多年的“陳記染坊”,便被悄無聲息地接手、清理並進行了針對性改造。這裡地理位置絕佳——水路縱橫,碼頭林立,人員往來繁雜,便於物資運輸和緊急疏散;周圍巷道如迷宮般錯綜複雜,易於隱匿行蹤;更妙的是,染坊常年累積、浸染在梁柱磚瓦間那難以徹底散去的、混合了靛藍、茜草等各種植物染料的濃鬱氣味,巧妙地掩蓋了草藥熬煮和艾灸燃燒時特有的氣息,形成了天然的嗅覺屏障。
新的據點沒有懸掛任何引人注目的牌匾,外觀與周圍那些破敗凋敝的手工作坊毫無二致,斑駁的牆壁、生鏽的鐵環、空蕩的晾曬架,無不訴說著歲月的沉寂。然而內部卻彆有洞天。寬敞的院落被平整清理出來,架起了新的竹架,用於晾曬采集來的各類草藥;原本高大寬敞的庫房被分隔成數間,分彆作為診療室、重傷患隔離區、藥材加工坊和儲備庫;更關鍵的是,在陳蘭帶來的可靠工匠日夜趕工下,地下悄然挖掘出了不僅可用於緊急轉移的隱蔽通道,還有數個結構堅固、儲存了少量糧食和清水的密室,以備不時之需。這裡,被內部核心成員稱為“濟世堂”,取“懸壺濟世”之本意,卻刻意隱於市井煙火之中,不顯山,不露水。
整個搬遷過程在幾個最深沉的黑夜掩護下完成,動用的是絕對信得過的車馬和人手,路線迂回複雜。當最後一批珍貴的藥材、祖傳的典籍以及部分無法舍棄的醫療器具被安全運抵新址,太乙灸舍的原址,隻留下一座空空蕩蕩、仿佛瞬間失去靈魂的屋舍,以及那縈繞在梁間、或許需要很久才會徹底散去的、淡淡的艾草餘韻,如同一個充滿抗爭與仁心的時代印記,正在無奈地悄然褪色。
在濟世堂初步穩定下來的第一個相對平靜的夜晚,林懷遠將自己關在了由地下密室改建而成的狹窄書房內。空氣中還帶著新挖泥土的潮氣和驅蟲藥草的味道。粗糙的木桌上,鋪開著婉清憑借記憶艱難繪製的、關於“骷髏會”與“清水寺”已知據點及人員結構的粗略草圖,旁邊是傑克冒死從吉田實驗室帶回的部分實驗數據副本,那上麵冰冷的數字和圖表揭示著令人發指的罪惡,而最厚重的,是祖父傳下的那本邊角都已磨損、寫滿曆代先人朱筆批注的《太乙神灸經》。
豆大的油燈火焰搖曳不定,將他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土牆上,顯得愈發清臒孤寂。他的麵容帶著連日操勞與心力交瘁留下的深刻痕跡,但那雙眼睛,卻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如同經過千錘百煉、已然淬火的精鋼,銳利、沉靜,深處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前世零散的記憶碎片,與今生觸目驚心的現實——吉田的“活毒”、鐘山實驗室的畸形標本、婉清身中的詭異“牽機引”——不斷交織、碰撞。他深刻地意識到,對付“彼岸”這類融合了現代科技與古老邪術的詭異毒物,乃至未來可能出現的、更加防不勝防的生物武器,零散的治療與被動防禦遠遠不夠,如同杯水車薪。必須形成一套係統性的、邏輯嚴謹的、能夠被理解、學習並推廣開來的,涵蓋預防、診斷、治療、康複全過程的應對體係。
他提筆,在微黃的宣紙上,緩緩寫下第一個標題:《瘟疫論·補闕》。墨跡沉穩,力透紙背。
他並非要否定前輩吳有性在《瘟疫論》中提出的“戾氣”學說,而是要在此基礎上,大膽地融入自己對現代化學毒素、人工培育的生物蠱毒特性的理解,以及太乙灸法在應對此類“非風非寒,非暑非濕”,可稱之為“異氣”或“雜氣”的獨特病原時的辨證思路與治療法門。
預防篇:他開篇便著重強調“避其毒氣”為第一要義,但不止於消極躲避。他詳細提出了“艾煙熏室”的具體方法和艾絨配伍加入蒼術、白芷等增強辟穢效果),“藥囊佩身”的基礎配方雄黃、朱砂、麝香等比例及禁忌),以及“井水投藥”使用貫眾、石菖蒲等)等適用於不同範圍的群體防疫措施。他甚至開始著手設計改良版的、成本更低、更便於普通家庭製作和使用的“防疫艾條”和“避瘟香囊”標準化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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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斷篇:他結合“木偶症”患兒的共同特征,以及鐘山事件中中毒者的不同表現,極其詳細地描述了此類神經毒素主要傷及太陰、少陰、厥陰三陰經絡時所呈現出的獨特脈象如“沉伏而澀,似有物阻於經絡之間”)、舌苔變化“灰褐膩苔,根底隱現鏽色,如覆塵埃”)、以及瞳孔對光反應的遲鈍、指甲根部出現的細微紫紺或蒼白線等體表征兆,力求在疾病初期,甚至潛伏期,便能憑借望聞問切,準確識彆,與普通溫病區分開來。
治療篇:這是全篇的核心與精髓。他係統梳理了應對此類沉寒痼冷、毒陷陰分重症的方藥與針法。除了已經過鐘山行動驗證有效的“燒山火”針法激發陽氣、托毒外出,以及“破障丹”化解核心毒素外,他還從《外台秘要》、《千金翼方》等古籍中搜尋、甄彆、改良了數種可能對此類毒素有效的古方,如借鑒“清瘟敗毒飲”思路,加重金石類藥物與清熱解毒草藥的比例,創擬了“加減清瘟敗毒飲”。更基於《針灸逢源》的理論,結合自己對“活毒”循經傳變規律的推測,開始嘗試構思一套專門用於引導、排出深層毒素的“五行破毒針法”,以五臟對應五行,通過特定穴位的組合與補瀉手法,形成體內“排毒”的氣機循環。
康複篇:他深知此類陰毒邪氣對人身元氣的戕害極大,病去如抽絲,稍有不慎便可能留下終身痼疾或複發。因此,他特彆強調了病後的係統性調養。擬定了以溫和藥膳食療如黃芪當歸粥溫補氣血、山藥茯苓羹健脾滲濕)為主,輔以溫和的灸法如灸足三裡健脾胃、灸關元培腎固本)和舒緩的導引術如簡化版的八段錦活動筋骨、調和氣血),循序漸進地幫助患者恢複被毒素耗損的生機,重建自身抵禦外邪的“正氣”。
這《瘟疫論·補闕》,已然不僅僅是一部記錄醫術心得的醫書,更是一部針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更加黑暗與詭異的生物戰爭的醫學兵書,是他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代,為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準備的一份沉重的生存指南。
與此同時,在濟世堂另一間相對安靜的房間內,婉清在林懷遠每日不間斷的精心針灸、藥湯調理,以及小滿如同對待親姐妹般無微不至的飲食起居照料下,虧損嚴重的身體總算略見起色,臉上恢複了一絲微弱的血色。然而,潛伏在她心脈附近的“牽機引”劇毒和那詭異的子蠱,依舊如同定時炸彈般,時刻威脅著她的生命,也提醒著他們,“骷髏會”的陰影遠未散去。她強撐著依舊虛弱無力的身體,憑借過往在組織中的記憶與認知,儘可能多地向林懷遠和陳蘭提供著關於“骷髏會”行事風格之詭譎狠辣、可能還在研發或儲備的其他未知毒術,以及“清水寺”那個神秘機構,其背後可能融合的日本古老陰陽術、忍術秘傳與現代科技的結合方式與特點。
“他們就像最耐心的獵人,也是最記仇的毒蛇,”婉清靠在床頭,聲音依舊氣若遊絲,但眼神卻異常清醒,帶著一絲看透其本質的冰冷,“吉田的失敗,對他們而言是巨大的恥辱,更是一個強烈的警示。下一次來的,隻會比吉田更狡猾,更隱蔽,手段……也可能更超出常理,更加防不勝防。”
她的預感,很快便被接踵而至的消息所應驗。
陳蘭安插在市政係統和碼頭、車站等關鍵節點的人手,陸續傳來了令人不安的消息。日本領事館已多次向金陵當局提出“嚴正抗議”,顛倒黑白,汙蔑林懷遠、傑克等人為“破壞日中親善、使用暴力的危險分子”,措辭一次比一次強硬,要求立即逮捕並“嚴懲不貸”。同時,情報顯示,近期有幾艘來自日本長崎、神戶的貨輪悄然抵靠下關碼頭,卸下的常規貨物中,夾雜著一些標識不明、封裝嚴密的特種木箱,這些木箱在夜間被秘密運往了城東一家新近掛牌、背景神秘的“東洋貿易商行”。而在江湖底層、消息靈通的暗流中,也開始若有若無地流傳起風聲,說有重金聘請的、來自東瀛的頂尖“影武者”即高級忍者)已借助各種偽裝,潛入了金陵城,具體目標不明,但顯然來者不善。
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
濟世堂內,剛剛穩定下來的氣氛,不可避免地再次日益凝重起來。傑克憑借著軍事經驗,迅速與王團長留下的那幾名實戰經驗豐富的老兵製定了輪班警戒方案,不僅守住染坊前後門,更在周邊幾條關鍵巷口設置了隱蔽的暗哨。陳蘭則調動了她手中所有的情報關係網,如同梳理亂麻般,試圖儘快摸清那家“東洋貿易商行”的真實背景、人員構成,以及關於“影武者”更具體的情報。連小滿在學習醫術、照顧傷患之餘,也開始被影七帶著,辨認一些江湖上常見的毒物特性、以及識彆隱蔽暗器的基礎知識,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備戰般的緊張。
林懷遠獨自站在濟世堂後院,腳下是冰凍的硬土。他望著在凜冽寒風中依舊頑強挺立、莖稈枯黃卻根係深紮的一叢叢艾草,默然不語。他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新製成的、尚未完全陰乾的“防疫艾條”,粗糙的桑皮紙包裹著搗碎的艾絨,散發著清苦的草木氣息。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斑駁的高牆,越過了蜿蜒的秦淮河水,看到了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上空,正在彙聚的、更加猛烈和血腥的暴風雨。
隱姓埋名,將太乙醫道的火種深藏於這市井陋巷之中,精心守護,或許能求得一時之平安,將這份傳承悄無聲息地延續下去。
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當毒霧終將籠罩整個山河,當戰火不可避免地燃遍大地,這華夏九州,又豈有一方能真正安寧、獨善其身的淨土?
他將手中那枚尚顯稚嫩的艾條緊緊攥在掌心,粗糙的觸感傳來,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味草藥,而是一柄無形的、沉重的劍。
醫者,不僅能治病救人,割肉補瘡,亦當有醫國之誌,扶危定傾。
一個清晰而決絕的決定,在他心中漸漸沉澱,成形。他轉身,走向那間燈火搖曳的地下書房,背影在寒冬的暮色中,顯得異常堅定,又異常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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