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坐在窗邊,手中捧著一卷曹操送來的《百工紀要》,目光卻並未落在書頁上。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卷粗糙的邊緣,心神早已飛越了重重宮牆,落在了城南那座僻靜院落裡。距離他將那“玉皂”的製法交給董承,已過去十餘日。按照估算,第一批試驗品早該出爐。成敗與否,關乎他“生根策”的根基能否紮下第一縷須莖。皇商的絲綢生意雖穩步推進,但終究受限太大。他迫切需要一種能快速流通、利潤豐厚且能滲入千家萬戶的物什,來支撐未來更為龐大的計劃。
“陛下,今日天氣尚可,可要移步庭苑散心?”老內侍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慣有的謹慎與關切。
他敏銳地察覺到小皇帝近幾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隻當是少年人被拘在宮中久了,心生煩悶。劉協回過神,壓下眼底的焦灼,換上一副符合年齡的、略帶慵懶和無聊的神情,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罷了,外麵風硬,也沒什麼趣致。倒是前幾日朕讓國舅尋的那些講百工技藝的雜書,不知可有了眉目?”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一個“合理”的方向。
老內侍忙躬身道:“國舅爺前日遞話進來,說是尋到了幾卷,正著人校驗,若無錯漏,不日便可呈送陛下。”
“嗯。”劉協淡淡應了一聲,心中卻是一動。董承遞話進來,卻未提及玉皂,是失敗了,還是……?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輕微卻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小黃門低頭趨入,跪稟道:“陛下,國舅董承求見,言及為陛下尋得新奇玩物,特來進獻。”
來了!劉協心中猛地一緊,坐直了身體:“哦?快宣!”片刻,董承快步走入殿內。
他今日穿著朝服,麵色似乎因行走急促而略顯紅潤,眼神在與劉協接觸的瞬間,極快地閃過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隨即又被強行壓下,恢複臣子應有的恭謹。他手中捧著一個錦盒,不大,卻似乎頗為沉重。
“老臣叩見陛下。”“國舅平身。”
“聽聞國舅得了新奇玩物?是何物?快與朕瞧瞧。”董承起身,將錦盒置於劉協麵前的案幾上,一邊打開盒蓋。
盒蓋開啟,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豬油皂角與些許草葉的樸實氣味率先溢出,並不算馥鬱,卻異常乾淨。盒內整整齊齊碼放著幾塊嬰兒拳頭大小的扁平方塊,色澤微黃,質地看起來略顯粗糙,邊緣甚至有些手工切割的不規整,表麵帶著些許冷凝後的天然紋理。
成功了!劉協的心臟重重一跳,一股熱流瞬間湧遍四肢百骸。儘管品相遠遜於後世工業產物,但這確確實實就是肥皂!是他在這個時代,憑借超越千年的知識,點燃的第一簇真正獨屬於他自己的火焰!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觸手微涼,稍顯硬實,需再經一段時間的“皂化”晾乾才會達到最佳硬度,但已初具形態。他放在鼻下輕嗅,那樸素的、屬於油脂和堿液反應後的獨特氣息,在他聞來,遠比任何香料更令人心曠神怡。
“妙極!妙極!”劉協撫掌而笑,顯得十分開懷,“來人,取水盆來!”他當場便要試用。水盆取來,劉協將手浸濕,拿起玉皂輕輕搓揉。細膩潔白的泡沫立刻湧現,帶著輕微的滑膩感,與他過去使用的澡豆那粗礪磨砂的質感截然不同。清水衝洗後,雙手潔淨清爽,殘留著一種極淡的、洗淨後的微澀感,而非澡豆那揮之不去的怪異香粉味。
“好!果然比澡豆好用得多!”劉協毫不吝嗇地讚歎,隨即對董承道,“國舅,此物製法,可還繁瑣?成本幾何?”董承略一思忖,答道:“回陛下,所用皆是油脂、草木灰等尋常之物,唯耗費些人工火炭。若大規模製備,成本極低,遠勝澡豆。”
“好!”劉協眼中“興奮”之色更濃,“如此有趣又實用之物,當與眾人同樂。這些,便分賜給宮中諸位嬪妃、內官們也試試。”他指了指錦盒裡剩下的幾塊。“老臣遵旨。”董承立刻明白,這是陛下要借此物,名正言順地將其在宮內推廣開來,形成使用習慣,為日後皇商出貨鋪路。“還有,”劉協仿佛想起什麼,又補充道,“朕覺得此物氣味還可再改進。國舅可試著添加些花瓣、香料,製成更精致的,專供……嗯,專供曹愛卿府上及諸位公卿家用,方顯朕心。”
董承心領神會:“老臣明白,這就去辦。”賞賜了一些金銀帛匹給董承後,劉協便讓他退下了。殿內恢複平靜,劉協把玩著手中那塊微黃的玉皂,心中的激動漸漸沉澱,化為冷靜的盤算。品相需改進,香氛版要儘快推出,搶占高端市場。同時,廉價的基礎版要大規模生產,薄利多銷,深入市井……還有包裝,需要設計一個獨特的、不易仿造的標識……他的思維飛速運轉,一個個現代的商業概念在腦海中與這個時代的條件相互碰撞、融合。
然而,就在他沉浸於規劃之中時,一種莫名的悸動,如同冰水滴落頸後,讓他猛地打了個寒顫。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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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董承進來時,雖然掩飾得很好,但那眼神深處的一絲激動,以及告退時略顯急促的步伐……董承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這份“奇功”帶來的興奮,恐怕不止流露在了自己麵前。劉協的眉頭緩緩蹙起。
他想起幾日前曹操那看似隨意、實則暗藏機鋒的探問。這座皇宮,如同一個透明的囚籠,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漣漪,都可能被暗處的眼睛捕捉,放大。
“影子。”
劉協對著空無一人的殿角,極其輕微地喚了一聲。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從牆壁的陰影中剝離出來,悄無聲息地跪伏在他麵前不遠處的地磚暗影裡。正是那個被他賦予代號“影”的少年密探頭領。
“去。”劉協的聲音壓得極低,確保絕不會被第三個人聽去,“告訴‘漁夫’董承代號),立刻將城南院落的痕跡清理乾淨,所有參與試製的匠人,集中看管,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再與外界接觸。讓他自己也謹慎些,近日非召不得入宮。”
“是。”“影”低聲應道,身影一晃,便再次融入陰影,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劉協輕輕籲了口氣,希望隻是自己多慮了。
然而,風暴往往起於青萍之末。當日下午,劉協正在翻閱一本關於各地物產的誌怪雜書,殿外忽然傳來一陣不同於以往的、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以及甲胄葉片碰撞特有的鏗鏘之聲。
來了!劉協的心猛地一沉。
“陛下!”一名侍衛在殿門外高聲稟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曹司隸有要事求見!”根本不等劉協回應,沉重的腳步聲已然逼近。
曹操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他今日未著朝服,而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裘皮大氅,麵容沉靜,眼神卻如同古井深潭,看不出喜怒。
他的身後,跟著按劍而立的許褚,以及兩名眼神銳利、氣息沉凝的校事府頭目。無形的壓力瞬間充斥了整個殿宇,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殿內侍立的宮人嚇得紛紛跪伏在地,頭也不敢抬。劉協手中的書卷“啪”地一聲掉落在案幾上,站起身,聲音微微發顫:“曹……曹愛卿?何……何事如此陣仗?可是有逆賊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