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帶著許褚和校事府的人離去已經超過一個時辰，殿內炭盆的火光搖曳，將劉協孤身獨坐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冰冷的宮磚上，如同被釘住的囚徒。冷汗早已濡濕了內衫，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黏膩的寒意。
他維持著那副受驚後略帶呆滯的表情，直到確認殿外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徹底遠去，才緩緩地、極其輕微地籲出一口濁氣。指尖因為用力攥著衣角而微微發白，胸腔裡那顆心臟仍在不安分地劇烈跳動。
“玩物喪誌……吩咐臣去辦即可……”曹操那看似寬容實則警告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他的耳畔。這次突擊檢查，絕非偶然。校事府對城南院落的偵查，精準得可怕。
董承……劉協的眉頭蹙起。這位國舅的忠誠或許毋庸置疑，但其行事之疏漏，心性之不夠沉穩，在這次“玉皂事件”中暴露無遺。
經此一事，董承這枚棋子，在曹操那裡已經掛上了號，必須轉入更深層的潛伏，非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再動。
“皇商”明麵上的路徑，算是被曹操親手掐斷了。至少，以董承為主導的這條線，已經暴露在陽光之下，失去了隱秘性。
但這並不意味著失敗。
劉協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
曹操的警告和接管，從另一個角度看，何嘗不是一種“官方認證”？隻要操作得當，“玉皂”不僅不會消失，反而能以一種更“安全”、更“名正言順”的方式，為他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益。
關鍵在於，如何將核心的生產技術和真正的利潤流向，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影子。”他對著空寂的宮殿再次低喚，聲音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沙啞。
陰影蠕動，“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單膝跪地。
“情況如何？”劉協問，目光銳利。
“回陛下，”“影”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漁夫’董承）府外監視已增至四組，交替輪換，皆為老手。城南院落已被校事府查封，所有匠人被帶走訊問。屬下按陛下之前指令，已啟動緊急預案，核心匠人‘石臼’及其家小，已於事發前夜轉移至潁水磚窯。相關工具與部分半成品也已安全轉移。”
劉協心中稍定。幸好他早有預感，提前讓“影”做了準備，否則這次必然被一鍋端。“匠人‘石臼’可靠嗎？”
“身契在手，其子亦在我們掌控中。且此人醉心技藝，對陛下所授‘古法’奉若神明，隻要給予庇護和研究空間，當可信任。”“影”回答道，他對這些細節的掌握遠超劉協的預期。
“很好。”劉協讚許地點點頭，“告訴‘石臼’，在磚窯安心改進工藝，重點是提升品相、摸索香氛添加之法，以及……嘗試用不同油脂進行皂化，降低成本。所有試驗記錄，用密語書寫，由你單線傳遞。”
“是。”
“另外，”劉協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算計，“通過隱秘渠道，將‘玉皂’的基礎配方——當然是簡化版、效果差一些的——以及‘此物乃陛下偶得於《淮南萬畢術》，已獻於曹司空’的消息，散播出去。要做得自然，像是無意間泄露。”
“影”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陛下是要……讓其他人也去製作此物？”
“不錯。”劉協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水渾了，才好摸魚。而且，仿製品質量參差不齊，反而更能凸顯我們日後推出的‘精品’之可貴。”
這叫禍水東引，也叫混淆視聽。用一份無關緊要的簡化配方，攪動整個許都乃至更廣大地區的清潔用品市場，為自己真正核心的產業披上層層迷霧。
“影”眼中露出欽佩之色：“屬下明白，這就去辦。”
“還有，”劉協叫住他，“加強對司空府，尤其是郭嘉、荀彧、程昱等核心謀士府邸的監控力度。我要知道他們對‘玉皂’之事，以及對我……究竟是何看法。”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曹操的態度他已知曉，但那些智慧超群的謀士們的想法，同樣至關重要。
“是！”“影”領命，身形再次融入陰影。
殿內重歸寂靜。劉協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許都的星空，被宮牆切割成狹長的一塊，幾顆寒星遙遠地閃爍著，如同黑暗中窺視的眼睛。
經濟上的布局被迫轉入更深的地下，那麼“樹人策”就必須加快了。呂布遠在徐州，關羽尚未歸心，還有諸葛亮……他需要更快、更直接地，在身邊，在曹操的勢力範圍內，埋下屬於自己的釘子。
他的腦海中，如同超級計算機般飛速檢索著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名錄。潁川……荀彧、郭嘉、鐘繇、陳群……皆出自此地，可謂曹操謀士集團的大本營。那裡是龍潭虎穴，但也是最有可能找到對曹操並非絕對忠誠、心懷漢室或另有抱負的人才的地方。
或許，該將目光投向那些尚未完全發光，或者與潁川主流士族圈子若即若離的“寒星”？
一個名字，如同螢火般在他記憶的深處閃爍了一下——戲誌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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