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口的青石板路就像蒙了層薄紗,沾著昨夜凝結的露水,踩上去“咯吱”作響,還帶著些涼意。陳小九裹緊了身上的粗布道袍,跟著蕭掌櫃一前一後挎著竹籃出了悅來客棧的門。蕭掌櫃把脖子往羊皮襖裡縮了縮,雙手攏在袖筒裡,哈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一團白霧,又迅速消散在冷空氣中。
“小師傅,不是我多嘴,這快入冬了,買菜可得趕早,晚一步彆說新鮮菜,就連耐凍的根莖菜都得被搶空。”蕭掌櫃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腳步卻沒放慢,“咱這小鎮就鎮中心一個早市,攏共也就十來個攤位,大多還是賣糧食和乾貨的,您可得有個心理準備,彆指望能像春夏天那樣挑挑揀揀。”
陳小九點點頭,將發僵的雙手往袖子深處揣了揣,心裡卻忍不住泛起嘀咕。在現代,哪怕是數九寒冬,超市和菜市場裡也照樣琳琅滿目,紅得發亮的番茄堆成小山,頂花帶刺的黃瓜裹著保鮮膜,紫瑩瑩的茄子擺得整整齊齊,還有來自南方的青椒、豆角,反季節蔬菜能把貨架擺得滿滿當當。可到了這唐代小鎮,連一口新鮮的綠葉菜都成了稀罕物,這差距實在讓人心裡不是滋味。
兩人踩著薄霜往鎮中心走,路上偶爾能碰到幾個和他們一樣挎著空籃子的行人。有個挑著擔子的老農看到蕭掌櫃,遠遠就打招呼:“蕭掌櫃,您也去早市啊?可彆抱太大希望,我剛從那邊過來,就幾家賣芋頭、山藥的對了,菘菜還有!”
蕭掌櫃笑著應了聲,等老農走遠了,才歎著氣對陳小九說:“您看,我沒騙您吧?今年天寒得比往年早了半個月,菜農們種在地裡的菘菜、蘿卜全被凍壞了,地窖裡存的菜也所剩無幾,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
說話間,兩人就到了早市。所謂的早市,其實就是鎮中心一塊平整的空地,用璜土鋪著地麵,零星散落著十幾個攤位。所謂攤位就是自己蹲在地上擺出要賣的東西,精貴一點的乾貨東西放在口袋裡,地上麵大多是裹著泥土的芋頭,或是帶著須根、個頭參差不齊的山藥,偶爾有兩個攤位擺著醃菜壇子,確實連一點綠色都難尋。
蕭掌櫃領著陳小九挨個攤位看過去,伸手拿起一個芋頭,捏了捏,硬得像塊石頭,又放下,“你看這芋頭,應該還可,燉著吃都沒味兒。”
陳小九跟著蕭掌櫃走了七八個攤位,情況大同小異。要麼是耐儲存的根莖類蔬菜,表皮坑坑窪窪,帶著凍傷的痕跡;要麼是發黃發蔫的菜葉,一碰就掉渣,根本達不到炒菜所需的新鮮程度。他心裡漸漸涼了半截,難不成連一道簡單的炒菜都沒法試做?
就在兩人準備放棄,打算買些芋頭山藥回去時,不遠處一個不起眼的小攤引起了陳小九的注意。那小攤擺在牆角,避風的地方,一個老婆婆裹著厚厚的頭巾,隻露出一雙布滿皺紋的眼睛,坐在地上,雙手攏在懷裡取暖。她麵前的竹篩子裡,擺著幾個圓滾滾的青白色東西,頭上還長著綠色的莖葉,旁邊還放著幾把用稻草捆著的花綠色蔬菜,但好歹是新鮮的綠葉菜。
“大娘,您這蕪菁咋賣呀?”蕭掌櫃眼睛一亮,快步走過去,聲音都提高了幾分,指著竹篩子裡的東西問道。陳小九望過去,道:“這不是蘿卜麼。”老婆婆慢慢抬起頭,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這蕪菁,咱這兒人都叫它土蘿卜,燉肉湯、醃鹹菜都好吃。旁邊這幾把是莧菜,是我家地窖裡存著的,鋪了三層稻草,才沒凍壞,就剩這麼多了,你們要是全要,我算便宜點給你們,兩文錢一把,蕪菁一文錢一個。”
陳小九湊上前仔細看了看,那所謂的“土蘿卜”外皮呈青白色,比現代常見的白蘿卜小了一圈,也就拳頭大小,表皮還帶著些細小的坑窪和泥土,確實是蕪菁。而那莧菜倒還看起來新鮮,在這秋冬裡,已經算是難得的新鮮蔬菜了。
他轉頭看向蕭掌櫃,蕭掌櫃無奈地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小師傅,咱也彆挑了,這蕪菁和莧菜已經是這早市上最好的菜了,再往晚點,估計連這些都沒有了,先買著吧,總比炒芋頭強。”
陳小九點點頭,老婆婆見他們願意買,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顫巍巍地站起身,從蕭掌櫃手裡拿過竹籃,手腳麻利地把蕪菁一個個放進竹籃裡,又把莧菜理了理,也塞了進去。“一共四個蕪菁,三把莧菜,十文錢,您看行不?”老婆婆一邊算賬,一邊期待地看著他們。
蕭掌櫃掏出錢袋,數了十文錢遞給老婆婆,接過竹籃,掂量了掂量,對陳小九說:“咱再往前走走,看看能不能再找點其他菜,總不能就這兩樣。”
兩人提著袋子繼續在早市上轉悠,買了點山藥和芋頭。又走了兩個攤位,就在陳小九以為要空手而歸時,一個老伯的攤位前擺著的幾節蓮藕吸引了他的目光。那蓮藕還沾著沒乾透的淤泥,褐色的藕節上纏著幾根水草,看著新鮮得很,不像存放了很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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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您這蓮藕怎麼賣?”陳小九拉著蕭掌櫃快步走過去,語氣裡滿是驚喜。老伯坐在石頭上,聽到問話,他抬起頭,指了指蓮藕,聲音洪亮:“這是我昨天從村後的河溝裡挖的,天冷,我摸了兩個個時辰就挖著這麼十來節,您要幾節?這幾個小個頭的兩文一節,這幾個大個頭的三文一節。”
陳小九上前拿起一節蓮藕,仔細看了看藕節之間的縫隙,沒有發黑,也沒有異味,確實是新鮮的。蕭掌櫃湊過來,小聲對陳小九說:“這價格不算貴,蓮藕金貴得很,能挖到就不錯了。”說著,就跟老伯討價還價:“老伯,您看我們全要了,能不能便宜點?一起給您三十文錢怎麼樣?”
老伯想了想,點頭說:“行,看你們誠心買,三十文就三十文。”蕭掌櫃連忙掏出三十文錢遞給老伯,小心翼翼地把蓮藕放進竹籃裡,生怕碰壞了。
買完菜,兩人提著沉甸甸的竹籃往回走。太陽已經升了起來,金色的陽光灑在青石板路上,驅散了些許寒意。蕭掌櫃一邊走,一邊跟陳小九念叨:“小師傅,您放心,咱酒肆裡的調料還算齊全。蔥薑蒜常年都有,我讓夥計在地窖裡存了不少,隨用隨取;豆醬是前陣子剛做的,曬了半個月,鹹香十足;還有花椒、茱萸果、桂皮、八角這些香料,都是去年從山貨商手裡買的,保存得好,香味還足。油料的話,菜籽油管夠,是今年新榨的,香得很。您看這些調料和油料夠用不?要是不夠,我再讓人去鎮上的雜貨鋪買。”
陳小九在心裡盤算著,炒菜常用的基礎調料無非就是這些。蔥薑蒜能去腥增香,是炒菜的必備;花椒、八角、桂皮這些香料能豐富口感,讓菜的味道更有層次;豆醬可以增加鹹鮮味,菜籽油的煙點高,適合高溫快炒,用來炒菜再合適不過。他笑著點頭:“蕭掌櫃,這些調料和油料已經差不多夠了,先試試炒幾道菜,等後續需要其他調料,再想辦法也不遲。”還有句話他沒說,其實我想要辣椒的,您這兒沒有哇。
回到悅來客棧,蕭掌櫃立刻喊來夥計:“阿福,把菜拿到後廚去,仔細清洗乾淨。蕪菁切成滾刀塊,莧菜擇去老根老葉,蓮藕削去外皮切成薄片,動作麻利點,彆耽誤了小師傅炒菜。”
陳小九連忙說:“蕪菁還是切成絲吧。”
阿福應了聲,接過竹籃就往後廚跑。陳小九也跟著進了後廚,隻見後廚寬敞明亮,靠牆角砌著一個土灶,灶台上陶鍋已經取下,放著一口嶄新的鐵鍋,正是楊師傅昨天送來的。鐵鍋擦得鋥亮,反射著灶火的光,鍋沿打磨得光滑,握著鍋柄試了試,手感正好,看著就讓人有做菜的欲望。灶台下堆著整齊的柴火,旁邊的木架上擺著各種調料罐,蔥薑蒜用濕布蓋著,新鮮得很。
不一會兒,阿福就把洗好的菜端了過來。蕪菁切成了大小均勻的絲,白嫩嫩的,還帶著水珠;莧菜擇得乾乾淨淨,葉子舒展著,透著鮮亮的綠意;蓮藕切成了薄薄的片狀,泡在清水裡,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三個白瓷盤裡,看著就很有食欲。
陳小九挽起袖子,露出胳膊,準備開始炒菜。他先拿起油罐,往鐵鍋裡倒了適量的菜籽油,然後點燃灶火,柴火“劈啪”作響,火苗舔著鍋底,很快就把鐵鍋燒熱了。等油熱到微微冒煙,他正準備往鍋裡放切好的薑片和蔥段,目光卻不經意間落在了灶台上的鹽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