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畔,隔夜的雨珠還掛在柳絲上,被風一吹,便簌簌落下,打濕了行人的衣袂,帶著沁涼的草木氣。
陳睿提著風箏,風箏被微風吹動在手中亂擺,劉磊、劉淼兩個小家夥像脫韁的小鹿,圍著他前躥後跳,手裡的小魚風箏尾巴掃過石板路。
“小先生,你看那艘畫舫!”太子殿下突然停下腳步,指著水麵上一艘描金畫彩的大船。
陳睿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他認得舫上懸掛的錦幡,那是裴家的標記。舫上珠簾半卷,隱約能看見幾個衣飾華貴的身影,絲竹之聲正是從那裡飄來,笛音清亮。
“他們好像一點都沒事,還是聲色犬馬!”太子哼哼唧唧的。
“不用理會,活著就是要開心嘛!”
“快走啦,蓉娘姐姐他們該等急了。”劉淼扯了扯陳睿的衣袖,小臉上滿是期待。
她昨日就聽說蓉娘要帶新做的桃花酥。
陳睿被兩個孩子拽著往前跑,手裡的風箏也跟著擺動得更厲害。
桃林下,粉白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在肩頭,他抬手拂去,指尖沾了點淡淡的香。
忽然聽見柳蔭下傳來清脆的笑語,蓉娘站在一株垂柳下,鵝黃襦裙被風掀起一角,像隻振翅欲飛的蝶。
她身邊的妍娘和柔娘正圍著李承乾,看他手裡的彩蝶風箏,三人湊在一起,頭挨著頭,說笑著什麼。
“九哥哥,這邊!”蓉娘先看見了他,笑著揮手,聲音裡的雀躍像灑了蜜。
“可算來了!”她快步迎上來,額角沁著薄汗,鼻尖也紅紅的,“你看我這風箏,線一鬆就往下栽,試了好幾次都飛不高,是不是骨架歪了?”
陳睿放下竹籃,接過風箏仔細看了看。竹骨是新削的,勻細挺直,隻是翅膀的角度有些偏。
“不是骨架的事,”他指尖捏著風箏的翅尖,輕輕一掰,“你看,這裡太陡了,風一灌就失衡,得稍微放平些。”
他一邊說一邊調整,動作輕柔得像在擺弄什麼稀世珍寶,“放風箏得順著風的性子,它要往上竄,你就鬆點線;它要往下掉,你就往回帶一帶,跟交朋友似的,急不得。”
蓉娘看得認真,連呼吸都放輕了。柔娘在一旁對太子笑道:“太子殿下,陳郎君這話聽著像在說學問呢。”
妍娘也跟著點頭:“可不是嘛,放風箏都有這麼多門道。”
陳睿調整好風箏,遞給李承乾:“太子殿下試試?”
李承乾小心翼翼地接過,像捧著什麼重要的物事。
陳睿幫他牽著線,逆風退了幾步,揚聲道:“放!”
李承乾立刻鬆了手,那隻彩蝶風箏晃了晃,先是往下墜了墜,緊接著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托住,猛地往上竄了起來。“飛起來了!飛起來了!”李承乾拍手歡呼,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你看你看,它飛起來了!”
彩蝶風箏越飛越高,灑金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真像一隻從畫裡飛出來的蝶,追著遠處一隻黑鷹風箏去了。
劉磊和劉淼看得直跳,舉著自己的小魚風箏湊過來:“陳大哥,我們也要放!”
陳睿笑著點頭,從竹籃裡拿出兩隻小魚風箏,都是用素絹糊的,一隻是銀灰色,一隻是青黑色,眼睛是用墨點的,透著股機靈勁兒。
“來,我教你們。”他蹲下身,先幫劉磊把風箏線理順,“左手拿線軸,右手拉線,感覺風箏往上掙的時候,就慢慢放線,記住了嗎?”
劉磊似懂非懂地點頭,小臉上滿是嚴肅。蓉娘和妍娘、柔娘也圍了過來,幫著扶著風箏尾巴。
柳蔭下頓時熱鬨起來,風箏線在眾人手裡傳遞,帶著風的力道,把孩子們的笑、姑娘們的驚呼都送上了天。
陳睿看著那兩隻小魚風箏漸漸飛高,和李承乾的彩蝶風箏在天上追著玩,忽然覺得,這春日的風裡,連時光都變得慢悠悠的,甜絲絲的。
正玩得高興,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喧嘩。
像是有不少人在說話,腳步聲雜遝,還夾雜著馬鞭敲手心的輕響。
陳睿抬頭望去,隻見一群錦衣少年簇擁著兩個人從桃林那邊走過來,為首的是個青衫公子,麵如冠玉,眉眼間帶著幾分溫潤。
他身邊的紫衣少年則生得眉峰帶銳,嘴角噙著絲漫不經心的笑。
兩人身後跟著十餘名國子監生,手裡都捏著詩卷,正圍著青衫公子讚不絕口。
“長孫兄這首《曲江春望》,‘綠楊煙鎖虹橋外,紅杏香浮畫舫前’,真是字字珠璣!”一個穿寶藍襴衫的士子搖著折扇,語氣裡滿是推崇。
另一個戴方巾的立刻接話:“尤其‘鎖’字、‘浮’字,煉得絕妙,把曲江的春景寫活了,當為今日詩魁!”
紫衣公子一旁含笑附和,目光卻像帶著鉤子,掃過柳蔭下的眾人,當落在陳睿身上時,忽然定住了,嘴角的笑意也變得有些玩味。
“參見太子殿下!”眾人齊齊施禮。
李承乾已經認出身形,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眉頭微蹙,卻還是上前一步,拱手道:“表哥,杜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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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哥,這位是我表哥,長孫大人的公子長孫衝,這位是杜如晦杜大人的二公子杜荷。這位是陳睿。”
長孫衝連忙回禮,目光在陳睿身上轉了轉,帶著幾分好奇,似乎在回想在哪裡見過。
杜荷卻搶先開了口,語氣裡帶著點戲謔:“太子殿下身邊這位,莫不是那個走了我爹門路,得了個小官的陳睿?”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靜水,周圍的笑聲頓時歇了。
柳蔭下靜悄悄的,隻有風吹柳葉的沙沙聲。
李承乾的臉色沉了下來:“杜荷,慎言!小先生獻馬蹄鐵解軍中之難,憑精鹽之法解了關中鹽困,百姓都念著他的好,豈容你妄議?”
“哦?”杜荷挑眉,上下打量著陳睿,像在看什麼稀奇物件,“就是那個傳得神乎其神,說作了《元日》詩的陳睿?”
他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足夠周圍的人都聽見,“一個山裡來的窮道士,能有什麼真才實學?我可不信那詩是他自己作的,指不定是哪個替寫的呢。”
他身後的國子監生也跟著竊竊私語:
“聽說他才十四歲,哪來那麼多奇思妙想?精鹽製法、馬蹄鐵,聽著就玄乎。”
“我看八成是旁人替他想的,他不過是運氣好,撿了個現成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