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終南山的隘口,山路漸緩,林木也疏朗了些。
馬車在蜿蜒的山道上又走了一日,遠遠望見鎮安驛的牌坊時,陳睿掀開車簾,長舒了口氣——這驛站是往來關中的要道,雖不大,卻乾淨整潔,正好歇腳打尖。
剛在驛站院子裡坐下,點了碗漿水麵,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外麵走進來。
青布道袍,鶴發童顏,背上背著個鼓鼓囊囊的藥簍,正是孫思邈。
“仙長!”陳睿又驚又喜,連忙起身相迎。
孫思邈見是他,也笑了,捋著長須道:“小九怎會在此?看這行頭,是要往南去?”
“回山裡鎮子上歇些日子,”陳睿拉著他坐下,讓店家添副碗筷,“道長這是雲遊回來了?”
“嗯,在終南山裡采了些藥,正打算回長安藥局。”
孫思邈喝了口店家遞來的涼茶,“這幾月在山裡轉,倒也尋了些稀罕藥材,正好帶回藥局炮製。”
陳睿忙道:“我住的鎮子離這不遠,山清水秀的,道長不如隨我去住幾日,歇歇腳?鎮上的山泉泡茶極好,我那兒還有些新製的焦炭,能給道長煮藥爐用。”
孫思邈卻搖了搖頭,眉宇間帶了些凝重:“怕是不行,我得儘快回長安。方才在驛站聽聞些風聲,說杜如晦大人近來身體很不好,時常不明原因地嘔吐,雙腿也腫得厲害,連朝都快上不了了。皇上正在尋我,我得回去瞧瞧,他那身子,怕是熬不起。”
陳睿心裡猛地一沉。
他忽然想起,杜如晦好像確實是這兩年病逝的,隻是具體時日記不清了。
那位與房玄齡並稱“房謀杜斷”的能臣,素來以勤勉著稱,朝堂上的事、地方上的案牘,往往一捧就是大半夜,連李世民都常勸他歇著。
“杜大人身上的擔子太重了。”陳睿歎了口氣,“去年關中大旱,他跟著陛下跑遍了各縣賑災,今年又忙著修訂律法,幾乎沒睡過幾個囫圇覺。怕是勞累過度,傷了根本。”
孫思邈點點頭,指尖在桌上輕輕點著:“嘔吐、浮腫,這症狀聽著蹊蹺。若不是飲食不潔,便可能與肝腎有關。肝主疏泄,腎主水液,若是長期勞心勞力,氣血耗損,肝腎兩虛,水濕不化,就容易出這些毛病。我回去得仔細診脈,看看究竟是何症結。”
說著,他從背上的藥簍裡翻出兩塊礦石,遞到陳睿麵前:“對了,在山裡采藥時見這兩塊石頭稀奇,一塊渾身雪白,透著些光澤;另一塊帶著晶亮的棱角,瞧瞧是什麼?”
陳睿接過礦石,先拿起那塊帶晶體的,陽光下能看到裡麵透明的棱麵,硬度極高,用指甲劃不動。
再看另一塊,整體呈乳白色,質地細膩,斷麵平整。他心裡一動,這不是石英石和長石嗎?
“道長,您這是在哪采到的?”陳睿的聲音都有些發緊,“這兩塊石頭,可是寶貝!”
“哦?”孫思邈來了興致,“我看著好看就撿了,在靠近漢中那邊的山裡,一處溪澗邊上,露在外麵的石頭不少,都帶著些白花花的紋路。”
陳睿抑製住激動,指著礦石解釋:“這帶晶體的是石英,另一塊是長石,都是能燒出‘琉璃’的好材料!而且是透明的琉璃!比現在宮裡用的那些彩色琉璃純淨得多,若是燒好了,有大用!”
孫思邈恍然笑道:“原來如此,倒是歪打正著了。你若有用,回頭我把具體的地方畫給你。”
“多謝道長!”陳睿小心翼翼地把礦石包好,收進懷裡,“我到了鎮上,就派人去尋。”
夜色漸濃,驛站的院子裡點起了油燈,昏黃的光透過窗紙灑在桌麵上,映著兩人的身影。
陳睿讓店家溫了壺米酒,又添了兩碟小菜,孫思邈撚著胡須,淺淺抿了口酒,話匣子漸漸打開。
“說起來,杜大人這病,怕是積勞成疾。”
孫思邈放下酒杯,語氣裡帶著惋惜,“去年賑災時我見過他一麵,那時就瞧著他眼下烏青,脈象偏虛,勸他少熬夜,他隻笑說‘國初百廢待興,哪有歇腳的功夫’。”
陳睿默然。
他知道杜如晦的性子,看似溫和,實則執拗,朝堂上的事但凡經手,總要盤根究底弄個明白,常常是天不亮就進政事堂,夜半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
“若是能讓他歇歇就好了。”他低聲道,“可眼下修訂律法、整頓吏治,樁樁件件都離不得他。”
“身子是根本啊。”孫思邈歎了口氣,“就像田裡的苗,總得有休耕的時候,一味猛灌猛施,反倒會枯。我回去給他瞧瞧,若是肝腎真虧了,就得用些溫補的方子,再逼著他歇上幾日——哪怕是皇上開口勸呢。”
兩人又聊起山裡的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