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中走了整整一日,日頭早已沉入西山,暮色像浸了墨的布,一層層漫過樹梢,將蒼翠的峰巒暈染成深淺不一的剪影。
陳睿勒住馬韁,胯下的棗紅馬打了個響鼻,蹄子在碎石路上輕輕刨著,似乎也在抱怨這漫長的行程。
他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望著前方蜿蜒如蛇的山路,眉頭微蹙:“秦校尉,這天色怕是趕不了夜路了,尋個平整處紮營吧。”
秦校尉目光掃過四周的地形,很快指向左前方一片背風的山坳:“公子,那邊有片空地,靠著溪流,取水方便,今夜就在那裡安營吧。”
眾人牽著馬往山坳走去,山風穿過密集的林葉,帶著山間溪流特有的濕漉漉的潮氣,雖是七月流火的時節,卻吹得人脖頸發涼,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陳睿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目光掠過沿途的草木,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記憶裡的片段。
原主小九便是在這片深山裡長大,跟著師傅采藥辨草,那些關於植物藥性的知識,此刻竟清晰得仿佛是自己親身經曆。
軍士們都是常年在外行軍的老手,手腳極為麻利。
卸下沉重的行囊後,立刻分工合作,有人扛著帳篷支架選址,有人鋪開厚重的帆布。
三頂軍帳很快便穩穩立在空地上,帆布被山風灌得鼓鼓的,邊緣用粗壯的木樁牢牢釘在土裡,又壓上幾塊找來的巨石,確保夜裡不會被風掀翻。
另一邊,幾名軍士提著水桶去溪邊打水,清澈的溪水在夜色中泛著微光,掬一捧在手裡,涼意直透心底。
還有人鑽進樹林,很快撿來一大堆枯枝,堆在營地中央。
隨著一根點燃的火折子投進去,火苗“劈啪”地舔著乾燥的木柴,迅速竄起半人高,橘紅色的火光映得周圍的樹木投下晃動的影子,也驅散了山間的寒意。
陳睿坐在篝火旁的一塊青石上,接過秦校尉遞來的乾糧。
那是一塊摻了芝麻的麵餅,帶著淡淡的麥香,雖有些堅硬,卻已是行軍途中難得的吃食。
他就著溫熱的泉水慢慢嚼著,目光落在跳躍的火苗上,思緒卻飄遠了。
穿越到這大唐已有大半年,從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如今勉強適應,他始終在尋找著自己的定位。
師傅臨終前的囑托猶在耳畔,而他心中那些超越時代的想法,又該如何在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
“公子,夜裡當心野獸,屬下讓弟兄們輪班守著。”
秦校尉往火堆裡添了根粗木,火星子“簌簌”地濺起來,落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轉瞬即逝,隻留下幾點焦痕。
“辛苦你們了。”陳睿回過神,點頭應道,“不用守得太嚴,這深山裡尋常野獸怕人,有篝火照著,多半不敢來。況且咱們人多勢眾,真有不開眼的,也能應付。”
夜裡躺在帳篷裡,陳睿才真正體會到山裡蚊蟲的厲害。
即便篝火旁燃著驅蚊的艾草,那特有的氣息順著帳簾的縫隙飄進來,帳外依舊是蚊蟲“嗡嗡”的鳴叫聲,像是一支永不停歇的樂隊。
偶爾有漏網的蚊子鑽進來,在耳邊盤旋不去,讓人不勝其煩。
他翻來覆去,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細碎的蟲鳴鑽進耳朵,好不容易眯瞪片刻,又被帳布外呼嘯的風聲驚醒。
這樣折騰到後半夜,才勉強有了些睡意,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
就在意識快要沉入夢鄉時,帳外忽然閃過一陣微光。
那光不同於篝火的跳躍狂放,也不似月光的清冷皎潔,倒像是月光透過薄霧,柔和卻又清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靜謐感。
陳睿心頭一動,睡意頓時消了大半。他悄悄起身,生怕驚動了帳外值守的軍士,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
撩開帳簾往外看,隻見那亮光在不遠處的一棵老槐樹下,幽幽地閃爍著,如同暗夜中的一盞孤燈。
隨後,他放輕腳步,朝著亮光的方向走去。
夜露打濕了草葉,踩上去軟綿綿的,帶著沁人的涼意,濡濕了他的靴底。
越靠近大樹,那亮光便越發明顯,到了近處才發現,這光芒竟像是從一個人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均勻而柔和,將周圍的草木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走到老槐樹下,陳睿猛地頓住了腳步,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震撼。
隻見樹下盤腿坐著一位老者,身著一襲洗得發白的太極道衣,衣料雖顯陳舊,卻漿洗得乾乾淨淨,衣擺上繡著暗紋的陰陽魚,在微光中若隱若現,透著一股古樸悠遠的氣息。
老者頷下是濃密的黑須,梳理得整整齊齊,垂至胸前。
他雙目緊閉,麵容清臒,神情安然自若,仿佛早已與這山間夜色融為一體。
而他周身那層淡淡的光暈,正是從他身上散出的,宛如仙人下凡。
陳睿屏住呼吸,不知該進該退。他從未見過這般奇異的景象,卻又莫名覺得心頭平靜,沒有半分懼意,反而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感,仿佛眼前的老者是他尋覓了許久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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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那老者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眸深邃如古潭,仿佛能映照出人的心底所思所想,目光落在陳睿身上,竟像是早已等候多時,沒有絲毫意外。
“你來了,陳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