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沿著崎嶇的山路又走了三個多時辰,日頭漸漸爬到中天,又往西邊去了,毒辣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林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快到酉時,九天觀山門的輪廓才終於在前方的山坳中顯露出來。
遠遠望去,兩扇殘破的山門歪斜地立在荒野之中,門軸早已腐朽,被山風一吹便發出“吱呀”的哀鳴,像是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門楣上“九天觀”三個字,原本應該是筆力遒勁、漆色鮮亮,如今卻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隻剩下深淺不一的刻痕,勉強能辨認出當年的形製。
走近了才發現,道觀的房舍已儘數淪為殘垣斷壁。
斷磚碎瓦散落一地,混雜著枯敗的枝葉和腐爛的草根,連一根完整的木頭都找不到——想來是這些年深山裡的樵夫或逃難的流民,將可用的木料儘數取走,要麼當柴燒,要麼拿去搭建臨時的居所。
唯有三清殿的地基上,三尊泥塑的三清像還頑強地矗立著,神像身上的彩繪早已剝落殆儘,露出斑駁的泥胎,有的地方甚至出現了裂痕,露出裡麵的稻草,可眼角眉梢間依舊透著幾分俯瞰眾生的莊嚴與慈悲。
道觀東側的藥圃,更是荒蕪得令人心疼。
被小九精心侍弄的田壟,早已被瘋長的雜草徹底吞噬。
半人高的狗尾草、蒲公英和各種不知名的藤蔓肆意蔓延,將原本劃分整齊的地塊掩蓋得嚴嚴實實,連一絲當年種滿草藥的痕跡都難以尋覓。
陳睿站在藥圃邊,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身旁一株帶刺的野草,想起昨夜雲虛子在老槐樹下叮囑他種芍藥的話語,心頭不由得一酸,眼眶微微發熱。
“公郎君,道觀後麵就是鬆林。”劉伯走到陳睿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了一眼荒蕪的藥圃,低聲提醒道。
他深知陳睿對已故師傅的敬重,說話時也刻意放輕了語氣。
陳睿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感慨,點了點頭,邁步朝著鬆林的方向走去。
穿過幾株蒼勁挺拔的古鬆,空氣中漸漸彌漫開鬆針特有的清香。
一座小小的墳頭很快便出現在眼前,孤零零地立在鬆林的空地上。
墳頭上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粉白、鵝黃、淡紫各色交織,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倒像是大自然特意為這位隱世道長獻上的祭品。
墳前立著一塊簡陋的石板,正是去年小九在師傅“仙逝”後,親手放置的臨時墓碑。
上麵“恩師雲虛子之墓”七個字,帶著孩童特有的稚嫩筆觸,曆經一年多的風雨侵蝕,字跡已經有些模糊,邊緣也被風化得粗糙不堪。
陳睿緩緩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冰冷粗糙的石板,指尖傳來的涼意順著神經蔓延至心底。
他的目光落在墳頭雜亂的草木和略顯塌陷的墓基上,那些野草的根莖已經深深紮進墳土,部分墓邊的泥土甚至因為雨水衝刷而流失,露出了下麵的黃土。
他沉默片刻,緩緩站起身,沉聲道:“秦校尉,命人把咱們帶的鐵釺、鐵錘和麻繩都取出來。先搭營帳,明日,咱們親自動手,給師傅重修墓塚,不能讓恩師的長眠之地如此荒蕪。”
“屬下遵命!”秦校尉立刻應聲,轉身對身後的軍士們高聲吩咐,“所有人聽令,就地紮營!”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
陳睿率先拿起一把鐵掀,走到墳頭一側,對準一簇長勢旺盛的野草根部,用力將鐵掀插進泥土。野草的根莖盤根錯節,異常頑固,他咬了咬牙,雙臂發力,猛地撬動鐵掀。
隨著“哢嚓”一聲輕響,草根被硬生生折斷,他順勢將那簇野草連根拔起,甩在一旁。
秦校尉和軍士們見狀,也紛紛拿起工具動手。
有人學著陳睿的樣子,挖走墓邊的雜草;有人則用鐵錘敲碎墳側鬆動的碎石,避免這些石塊日後滾落損壞墓塚;還有人負責將清理出來的雜草、碎石搬運到遠處,分門彆類地堆放好。
眾人分工明確,動作麻利,原本寂靜的鬆林裡,很快響起了鐵釺撬動泥土的“簌簌”聲、鐵錘敲擊石塊的“叮當”聲,還有軍士們偶爾的低語聲,卻並不喧鬨,反而透著一種莊重的氛圍。
“秦校尉,你帶幾個人去鬆林外的山壁處,開鑿一些規整的石塊來。”陳睿擦了擦額頭滲出的細密汗珠,指著墳塚邊緣有些塌陷的地方說道,“用這些石塊把墓基加固一番,這樣才能更好地抵擋風雨侵蝕,讓師傅的墓塚長久保存。”
“好!”秦校尉立刻點了四名身強力壯的軍士,扛起鐵釺、鐵錘和麻繩,朝著鬆林外的山壁走去。
那處山壁的岩石質地堅硬,是加固墓基的絕佳材料。
軍士們來到山壁前,先由一人用鐵釺在岩石上仔細鑿出一道道均勻的裂縫,再由兩人合力用鐵錘沿著裂縫反複敲擊。
“咚!咚!咚!”沉悶的敲擊聲在山穀間回蕩,每一次敲擊都凝聚著全身的力氣。
汗水順著軍士們的臉頰滑落,滴在滾燙的岩石上,瞬間蒸發。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經過半個多時辰的努力,一塊約莫半人高的規整石塊終於被鑿了下來。
眾人立刻用麻繩將石塊牢牢捆綁好,四人各持麻繩的一端,喊著整齊的號子,一步步將沉重的石塊抬向鬆林裡的墓地。
如此反複,一塊塊大小均勻的岩石被不斷運回來,堆放在墓邊。
陳睿則帶著剩下的軍士,繼續清理墳頭的浮土和雜草。
他的動作格外輕柔,生怕不小心擾動了墓下的安寧。
遇到那些紮根較深的野草,他便先用鐵釺在根部周圍挖開一圈泥土,再慢慢將根莖完整地取出,避免拉扯到墳土。對於墳頭上那些開得正盛的野花,他沒有儘數拔除,而是小心翼翼地將它們移栽到墳側的空地上,既保留了幾分生機,也讓墓塚顯得整潔莊重。
太陽漸漸西斜,金色的餘暉透過鬆枝的縫隙灑下來,將整個鬆林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也將眾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一夜清露,鬆林間彌漫著濕潤的草木氣息。
天剛蒙蒙亮,陳睿便已起身,望著東方天際泛起的魚肚白,目光沉靜。
劉伯早已從行囊中取出備好的香燭紙錢,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新立的墓碑前,神色肅穆。
待軍士們整理好工具,劉伯手持三炷香,點燃後對著墳墓深深鞠躬,緩緩開口道:“道長,小人隨郎君來看您了。您一生清修,慈悲為懷,教養郎君一場,恩重如山。如今郎君感念師恩,率人重修墓塚,隻求您在九泉之下安息,也盼您能保佑郎君往後行事順遂,早日實現造福蒼生的宏願。”
話語質樸,卻滿含敬意,聽得一旁的軍士們也紛紛斂聲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