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冰冷的、沉甸甸的萬寶龍鋼筆懸停在紙麵上方一寸之處。筆尖在慘白的燈光下反射著森寒的光芒,像是一把即將落下的斷頭鍘刀。
這一刻,時間仿佛被某種超自然的力量強行拉長,每一秒都變得粘稠而漫長。
張磊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撞擊胸腔的聲音,那聲音沉悶如雷,一下一下地轟擊著他的耳膜。他低頭看著那份黑色的文件。那不僅僅是一疊紙,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是一個張開血盆大口等待吞噬一切的惡魔。
簽,是三年的苟延殘喘,是必須要創造神話才能生存的煉獄。不簽,是即刻的死亡,是身敗名裂,是一無所有。
所有的退路都已經被封死,所有的僥幸都被現實無情地碾碎。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輸光了所有籌碼的賭徒,站在懸崖邊緣,身後是萬丈深淵,麵前是唯一的、卻布滿荊棘的獨木橋。他必須把自己的靈魂也一並押上那張血淋淋的賭桌,去博那億萬分之一的生機。
沒有退路。也,再無歸途。
筆尖終於落下。
“沙、沙、沙……”
鋼筆劃過紙張的聲音在死寂的會議室裡顯得格外刺耳,像是指甲刮過黑板,令人毛骨悚然。那黑色的墨水迅速滲入紙張的紋理,如同乾涸的土地貪婪地吸吮著鮮血。
一筆一劃。張磊。
這兩個字,他寫了二十幾年,卻從未像今天這樣沉重。每一筆都像是刻在自己的骨頭上,每一劃都帶著撕裂靈魂的劇痛。
當最後一筆落下。張磊的手無力地鬆開。那支昂貴的鋼筆從他指尖滑落,“當啷”一聲掉在桌麵上,滾了兩圈,最終靜止在那份已經生效的魔鬼契約旁。
這一聲脆響,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碎了會議室裡最後緊繃的那根弦。
“弟——!!”
一聲淒厲到了極點的尖叫猛然爆發,瞬間撕裂了令人窒息的空氣。王芳芳再也支撐不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的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那張冰冷堅硬的地毯上。她雙手捂著臉,發出了一種如同受傷野獸瀕死前般的悲鳴。
那是絕望。那是比死亡更深沉的絕望。
作為一名專業的cfo,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份協議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從這一刻起,他們所有人都戴上了沉重的鐐銬,將在未來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裡,在那條布滿刀尖的鋼絲上起舞。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為什麼要簽……為什麼要簽啊……”她哭得渾身抽搐,聲音嘶啞破碎,“這是死路……這明明就是一條死路啊……”
林雪也無力地跌坐回了椅子上。她看著那個站在會議桌中央、背對著她們一動不動的男人。那個背影看起來是那麼寬闊,卻又那麼孤獨,仿佛獨自一人扛起了整個崩塌的世界。她那雙總是充滿了驕傲和自信的眸子裡,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種徹底的無力感。兩行清澈的、帶著滾燙溫度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從她那張早已毫無血色的臉上緩緩滑落,滴落在她昂貴的職業套裝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水漬。
猴子和劉國棟則像兩尊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石像,呆呆地僵在原地。他們的臉上沒有了憤怒,沒有了不甘,甚至沒有了悲傷。隻剩下了一種親眼目睹神明隕落般的巨大空洞和麻木。他們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能被動地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整個會議室在這一瞬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空氣,令人窒息。隻剩下王芳芳那令人心碎的哭聲,和牆上那隻依舊在“滴答、滴答”無情走動的石英鐘。
時間不會因為悲傷而停止,世界也不會因為絕望而仁慈。
主位上,那個從始至終都閉著眼睛、如同神明般高高在上的女王,終於緩緩地睜開了她那雙如同黑曜石般深不見底的眸子。
她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微不足道的鬨劇。她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屬於勝利者的、冰冷卻又無比燦爛的弧度。e,r.zhang.”(歡迎來到遊戲,張先生。)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帶著一種優雅的磁性。但這聲音在眾人聽來,卻像是一道來自地獄的最冰冷、最無情的聖旨,宣判了張磊和他們所有人全新的、殘酷的命運。
一直站在旁邊的陳先生麵無表情地走上前。他戴著潔白的棉布手套,動作嚴謹而規範。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沾染了張磊靈魂和血淚的魔鬼契約,仔細檢查了簽名,確認無誤後,緩緩將其合上。
然後,他打開那個冰冷的零哈裡伯頓金屬公文箱,將文件放入其中。
“哢噠。”
鎖扣扣合的聲音清脆悅耳,卻像是一道從地獄深處傳來的、永不開啟的枷鎖聲,將“磊芳”的未來牢牢鎖死在那個黑暗的箱子裡。
“安娜!”
林雪猛地站起身。她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那個正準備起身離去的女人。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壓抑,在劇烈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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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贏了。你滿意了嗎?”
安娜優雅地整理了一下並沒有褶皺的衣擺,緩緩站起身。她看著林雪,笑容裡帶著一絲輕蔑的憐憫。“我從來就沒輸過,林。”
“但是,”林雪深吸一口氣,試圖維持最後的尊嚴,“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諾。十五個億的資金,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必須到賬。否則……”
“林,”安娜打斷了她。她踩著高跟鞋,緩緩走到林雪的麵前。她伸出一隻冰涼的、保養得極好的手,輕輕地替林雪擦去了眼角那滴還未乾涸的淚珠。動作溫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位老朋友,但眼神卻冷得像冰。
“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子,狠狠地紮進了林雪那顆高傲的心臟。“現在,你,沒有資格跟我談‘否則’。”
林雪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是啊,現在的她們,已經是案板上的魚肉,哪裡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不過,你放心。”安娜笑了,那笑容充滿了商人特有的、絕對的理性和精明,“我比你更希望他能活下去。畢竟……”
她轉過頭,用一種審視自己最心愛“作品”、充滿了占有欲和期待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個依舊背對著她們、如同石像般的男人。
“這麼有趣的玩具,要是現在就壞掉了,那多可惜啊。”
說完這句話,她再也沒有理會任何人。她在一眾“黑衣人”的簇擁下,轉身走向大門。她的步伐依舊從容優雅,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節奏分明,像是一曲勝利的凱歌。
她像一陣風一樣來,又像一陣風一樣去。隻留下一室的冰冷和狼藉,和那五個被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失敗者。
當那扇厚重的紅木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上,最後一道光亮也被隔絕在外時,一直跪在地上的王芳芳忽然停止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