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中心”第三十六層,總裁辦公室。
晨光,冰冷得像一把肮臟的手術刀,劃破了這間“王國”廢墟裡最後一點黑暗,將滿地的狼藉和四個如同活死人般的身影,無情地暴露在空氣之中。
時間,上午八點十五分。
牆上的石英鐘,那根秒針,正在“滴答”、“滴答”,發出一下又一下,如同催命符般的、清脆的聲響。它在倒數。倒數著,一個帝國的,最後生命。
距離建發銀行下達的最後通牒——上午九點整,隻剩下,四十五分鐘。
張磊,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石像,靜靜地坐在那張被他親手扶起來的、傷痕累累的辦公桌後。他已經整整三天三夜沒有合眼,那雙曾經燃燒著熊熊野心的眼睛,此刻,像兩口早已被燒乾了的古井,黯淡,空洞,隻剩下了一片,比死亡更可怕的死寂。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兩天前自我毆打時留下的、尚未消退的紅腫和淤青。他的身上,那套昂貴的阿瑪尼西裝,早已變得皺巴巴的,沾染了酒漬、血汙,和絕望的氣息。他就那麼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像一個,在等待著斷頭台鍘刀落下的、孤獨的君王。
王芳芳,劉國棟,和侯傑,則像三縷無處可去的孤魂,癱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他們也一樣,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他們嘗試了所有,他們能想到的,一切辦法。他們打了上百個電話,去求情,去威脅,去拉攏,去分化……然而,當“磊芳”這艘巨輪,被那五個億的巨額虧空,和元立那隻無形的黑手,共同撕開了一個致命的窟窿時,所有,曾經附著在船體上的“合作夥伴”們,都以最快的速度,作鳥獸散。沒有一個人,願意,在這艘注定沉沒的船上,多待一秒鐘。
“樓下……保安隊剛剛打來電話。”劉國棟的聲音,沙啞得,像一塊被砂紙磨過的破木頭。他那張總是充滿了沉穩和睿智的臉上,此刻,隻剩下了,死灰般的絕望,“供應商……供應商又來了。黑壓壓的,至少有兩百號人。把大樓所有的出口,都給堵死了。”
“警察呢?”王芳芳有氣無力地問道,她那雙紅腫的、早已流乾了淚水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那盞,早已熄滅了的水晶吊燈。
“警察……也在。”劉國棟苦笑一聲,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不過,不是來幫我們的。是來……‘維持秩序’的。他們說,這是經濟糾紛,他們無權介入。隻要那些人,不衝進大樓,他們,就……就不會管。”
“嗬嗬……”王芳芳笑了,那笑聲,乾澀,而又充滿了,無儘的絕望,“‘維持秩序’……元立這一手,玩得真漂亮啊。”
她知道,這哪裡是維持秩序。這分明是,在給他們,施加最後的壓力!他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到,“磊芳”,是怎麼,在眾叛親離中,一步一步地,走向,滅亡!
“財務部那邊……”王芳芳看了一眼牆上那隻,正在無情走動的石英鐘,聲音,都在顫抖,“剛才又來電話了。建發銀行的孫行長,已經帶著他們的法務和清算小組,等在了樓下的貴賓室裡。”
“九點整。”“隻要,九點整,我們的賬上,補不上那三個億的貸款。”“他們會立刻,當著所有供應商和媒體的麵,宣布,‘磊芳’……破產。”
“砰!”猴子一腳,踹開了辦公室的門。他剛從樓下上來,那身昂貴的範思哲西裝上,沾染著,不明的,汙穢和,口水。他那張黝黑的、憨厚的臉上,此刻,也隻剩下了,一片,死灰般的絕望。
“磊哥!”他衝到張磊的麵前,聲音,都在劇烈地顫抖,“我……我剛才去求了!我把,我這幾年,跟在你屁股後麵,賺的那些錢,全都拿出來了!我去求,樓下那些,我們以前的‘兄弟’!我求他們,高抬貴手,再寬限我們幾天!”
“那幫狗娘養的!”他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將那隻,早已沒有了水的玻璃杯,震得,跳了起來!“他們……他們不僅把我的錢,扔了回來!他們還,當著所有人的麵,朝我,吐口水!”
“他們罵我……”猴子的眼眶,紅了,那雙,總是充滿了暴戾和衝動的眼睛裡,第一次,流出了,屈辱的,淚水,“他們罵我,是,背叛了你的,狗雜種!”“他們說……說我,連給你,提鞋,都不配!”
“磊哥……”他“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張磊的麵前,抱著他的腿,嚎啕大哭!“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
“是我瞎了眼!是我豬油蒙了心!是我……是我親手,把我們這個‘家’,給毀了!!”“磊哥!你殺了我吧!你現在,就殺了我!我他媽……我他媽,沒臉,再活下去了!!”
然而,麵對猴子這,撕心裂裂肺的哭喊和懺悔。張磊,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他隻是,空洞地,看著前方。仿佛,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再讓他那顆,早已死去的心,產生,一絲一毫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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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牆上的石英鐘,依舊在,無情地,走著。八點四十五分。八點五十分。
死亡,正在,一秒一秒地,逼近。
“叮鈴鈴——!”就在這時,那部,被張磊從廢墟裡撿回來的、林雪的備用手機,毫無征兆地,發出了一陣,微弱的、卻又如同驚雷般的,震動!
是短信!
四個人,四具,早已被宣判了死刑的行屍走肉,在這一瞬間,都像是,被同時注入了電流的屍體,猛地,渾身一僵!
張磊那雙,空洞的,如同死人般的眼睛,緩緩地,緩緩地,轉動了一下。他低下頭,看著屏幕上,那個,來自北京的,陌生的座機號碼。
他的手,劇烈地,劇烈地顫抖著,他伸出手,試了三次,才終於,將那條,薄如蟬翼,卻又重若千斤的短信,點了開來。
短信的內容,很簡單,隻有一行字:“開機。”
是林雪!是她!
張磊像一個,即將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瘋狂地,從地上那堆,破碎的手機殘骸裡,扒拉出了自己的那張電話卡,然後,用那雙,早已不聽使喚的手,顫抖著,將它,塞進了,林雪的備用手機裡!
剛剛開機!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等到信號滿格!那個,來自北京的,陌生的座機號碼,就再一次,瘋狂地,響了起來!
整個辦公室,在這一刻,仿佛,連空氣,都已經凝固!王芳芳,劉國棟,侯傑,三個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著那部,正在瘋狂震動的,小小的手機!仿佛,那不是電話。而是,來自天堂的,聖音!
張磊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
“喂?”他的聲音,沙啞,乾澀,充滿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哀求般的脆弱。
電話那頭,沉默了。隻傳來了一陣,因為長途信號不好而產生的、輕微的“滋啦”聲,和一個,他無比熟悉的、卻又無比疲憊的,呼吸聲。
“……小雪?”他試探著,輕聲喊道。
“……是我。”
許久,電話那頭,才終於,傳來了一個,沙啞得,幾乎不成樣子的、他差點沒有認出來的,女聲。那聲音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憊,仿佛,剛剛才從一場,打了幾十年的戰爭裡,爬出來。
但那疲憊之下,卻又隱藏著一股,足以穿透所有絕望的、如同金剛石般堅硬的,決絕!
“小雪!!”在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張磊那根,緊繃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名為“堅強”的弦,轟然,繃斷!他“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地!像一個,在無邊黑暗中,終於,看到了,唯一光亮的,迷路的孩子,發出了,壓抑不住的,嗚咽!
“你……你怎麼樣?!你沒事吧?!”他語無倫次地,對著話筒,嘶吼著。
“我沒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苦笑,“就是……三天沒合眼了而已。”
“張磊,”她沒有再跟他廢話,直接,切入了主題,“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