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客廳,死一般的寂靜。
林父那句輕飄飄的、卻又帶著千鈞之力的“我們希望你找一個……至少在精神層麵,能夠和你對話的人”,像一個最響亮、最無情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張磊的臉上!
將他那剛剛才用一身廉價西裝和二手彆克車勉強堆砌起來的、脆弱的自信和驕傲,扇得粉碎!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小醜,赤身裸體地,站在這間充滿了書香氣的、高雅的客廳裡,接受著主人們,最殘酷的、居高臨下的審判。
“爸!您怎麼能這麼說話!”林雪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一張俏臉因為憤怒和難堪而漲得通紅,“您根本不了解他!”
“我不需要了解。”林父的語氣,依舊是那種知識分子特有的、冰冷的傲慢,“我隻相信我看到的。門當戶對,指的從來就不是金錢,而是精神和認知的對等。小雪,在這方麵,你們之間,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老林!”林母也急了,她用力地拉了拉自己丈夫的衣袖,“有你這麼當著孩子的麵說話的嗎!”
張磊沒有再聽下去。
他緩緩地,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對著沙發上那一家三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教授,林阿姨,”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今天……是我冒昧了。”
“打擾了。”
說完,他再也沒有看林雪一眼,轉過身,邁著僵硬的、卻又無比筆直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扇將他所有幻想都徹底擊碎的大門。
“張磊!”
林雪發出一聲驚呼,提著裙擺就要追出去,卻被林父一聲厲喝,給叫住了。
“站住!讓他走!”
……
冰冷的雨絲,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飄落下來。
張磊一個人走在那個綠樹成蔭、充滿了書卷氣的學者公寓裡,任由那冰冷的、帶著寒意的雨水,打濕他的頭發,浸透他那身價值七百塊的、可笑的“戰袍”。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剛剛從一場華麗的舞會上被趕出來的、穿著水晶鞋的灰姑娘。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魔法消失,他又變回了那個,來自城中村的、一無所有的窮小子。
“張磊!你等等我!”
身後,傳來了林雪急切的、帶著哭腔的呼喊聲。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林雪撐著一把傘,跑到他的麵前,將傘,舉到了他的頭頂。
她看著他那張在雨水中,顯得格外蒼白和落寞的臉,看著他那雙,已經徹底失去了所有光芒的、死灰般的眼睛,心,像是被針紮一樣疼。
“對不起……”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愧疚和無力,“我爸他……他不是那個意思,他隻是……隻是說話比較直,你彆往心裡去……”
“他說的,沒錯。”
張磊打斷了她,臉上,緩緩地,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們之間,確實,隔著一條鴻溝。”
“張磊……”
“林總,”他抬起頭,看著她,那稱呼,瞬間就從親昵的“小雪”,變回了客氣的、疏離的“林總”,“謝謝您今天的招待。也很抱歉,給您和您的家人,帶來了困擾。”
“‘磊芳’公司那邊,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他不再看她,輕輕地,推開了她舉在頭頂的傘,轉過身,一個人,走進了那片冰冷的、無邊的雨幕之中。
他的背影,決絕,而孤單。
像一頭被獅群驅逐的、傷痕累累的孤狼。
林雪撐著傘,站在原地,看著他那個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淚水,再也忍不住,決堤而出。
……
那一晚,張磊沒有回家。
他開著那輛二手的彆克君威,在省城空無一人的高架橋上,一圈又一圈地,瘋狂地飆著車。
雨刮器在瘋狂地擺動,卻怎麼也刮不乾淨他眼前那片,因為淚水和雨水而變得模糊不清的世界。
林父那句“精神層麵無法對話”,像一把最鋒利的、淬了毒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淩遲著他那顆本就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
學曆!又是他媽的學曆!
從當初那個相親的女人,到今天這個高高在上的大學教授!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用這道該死的門檻,來將他死死地釘在恥辱柱上?!
他恨!他恨這個不公的世界!他更恨那個,因為沒有一張大學文憑,就隻能跪在地上,任人羞辱的、卑微的自己!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