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西的演武場，是整個齊國最負盛名的武地。青石板鋪就的場地足足有三個尋常宅院大小，邊緣整齊排列著丈高的木靶，靶心嵌著打磨光亮的銅釘，在秋陽下泛著冷硬的光。場邊的兵器架上，長戟、長槍、彎刀依次排開，槍尖戟刃都沾著晨起的露水，折射出細碎的鋒芒。
葉雲跟著齊玥走進演武場時，場中央正圍著一圈人，喝彩聲此起彼伏。他下意識放慢腳步，目光越過人群縫隙，落在場中——穿玄甲的漢子雙手握戟，戟杆壓在對手的肩甲上，那對手單膝跪地，手裡的長刀早已脫手，臉色漲得通紅，卻仍咬著牙不肯認輸。
“承讓。”玄甲漢子聲音沉厚，緩緩收回長戟，動作間不見絲毫倨傲，反倒對著對手拱了拱手。這是齊國武人最看重的“勝不驕”，葉雲在邊塞見慣了生死搏殺，此刻倒覺得這演武場的比鬥多了幾分規矩裡的溫度。
“公主殿下！”
人群見齊玥過來，紛紛側身讓開，有人拱手見禮，有人則好奇地打量著她身後的葉雲。這漢子穿一身半舊的玄色勁裝，袖口磨出了細毛邊，腰間挎著柄比尋常彎刀寬出半截的長刀，刀鞘上還沾著些未洗淨的沙塵，一看就不是臨淄城裡養尊處優的勳貴子弟。
“這是誰啊？跟著公主殿下一起來的？”穿錦袍的少年郎湊到身邊人耳邊嘀咕，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葉雲聽見。少年郎是齊國太傅的幼子，名叫王瑾，平日裡在演武場也算活躍，隻是身手平平，卻總愛點評旁人。
齊玥沒理會王瑾的嘀咕，隻側頭看向葉雲，眼尾帶著幾分笑意：“你不是想看看齊國的真豪傑？今日倒是趕巧了，正好趕上禁軍的例行比鬥。”她說著，抬手朝場中央那杆插在石座上的長槍指去，“看見那杆槍了嗎？”
葉雲順著她的指尖望去，隻見石座上立著一杆黑鐵長槍，槍杆上布滿暗紋，像是被歲月磨出的痕跡，槍尖卻透著一抹暗紅，像是凝固的血痂。他往前走了兩步，指尖剛碰到槍杆，就覺一股灼熱感順著指尖竄進經脈，竟讓他丹田處的氣血微微翻騰——這槍絕非凡品。
“此槍名‘赤焰’，是前朝鎮國將軍的遺物，重三十三斤，槍身摻了西域玄鐵，尋常武人連提都提不動。”齊玥走到他身邊，聲音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驕傲，“我們齊國的禁軍將領，每月都會來此試槍，可這麼多年，能讓‘赤焰’發出鳴響的，不超過五個。”
葉雲握住槍杆，手臂微微發力，黑鐵長槍被他穩穩提起。槍身入手比預想中更沉，卻出奇地趁手，仿佛與他的手臂生在了一起。他手腕輕轉，槍尖在青石板上劃過一道弧線，“嗡——”的一聲低鳴陡然響起，像是困在槍身裡的龍吟終於掙脫束縛，在場中回蕩。
場邊瞬間靜了下來。方才那持戟的玄甲漢子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快步走過來：“閣下好臂力！好槍法底子！”他叫趙烈，是齊國禁軍的統領，在演武場見識過無數高手，卻極少見到有人能讓“赤焰”如此輕易鳴響。
葉雲收回長槍，將其重新插回石座，對著趙烈拱了拱手：“僥幸罷了。”他性子憨直，不擅長說場麵話，隻覺得這槍合手，方才不過是隨手一試。
王瑾在一旁撇了撇嘴，語氣帶著幾分酸意：“不過是運氣好，碰巧提動了槍而已，算什麼本事？有本事上台比一場啊！”他早就看葉雲不順眼，總覺得這外來的漢子搶了本該屬於他的關注——往日裡齊玥來演武場，身邊跟著的都是他這樣的勳貴子弟，哪裡輪得到一個穿舊勁裝的外人？
齊玥眉頭微蹙，剛要開口，葉雲卻先一步攔住了她。他看向王瑾，眼神平靜：“比鬥可以，但點到為止，不傷和氣。”在他看來，武人比鬥是為了切磋技藝，而非爭強好勝，若是為了賭氣動手，反倒落了下乘。
王瑾沒想到葉雲真敢應下，愣了愣，隨即梗著脖子道：“誰怕誰！我乃太傅幼子王瑾，你要是輸了，就得給我磕頭認錯！”
“若是你輸了呢？”葉雲反問。
王瑾臉色一僵，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輸，隻能硬著頭皮道：“我要是輸了，就把我那匹汗血寶馬送給你！”
場邊眾人頓時起哄，趙烈也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笑著道：“既然兩位都有興致，那就上台吧，我來做個見證，確保點到為止。”
葉雲點點頭，邁步走上場中央。王瑾也快步跟上，從兵器架上抄起一把長劍，劍尖直指葉雲：“我勸你還是早點認輸，免得等會兒被我打傷，丟了公主殿下的臉麵！”
葉雲沒說話，隻是微微側身，擺出防禦的姿態。他知道王瑾的身手不算差，卻少了幾分實戰的狠勁，若是在邊塞，這樣的招式早就被敵人找到破綻了。
王瑾見葉雲不說話，隻當他是怕了，大喝一聲，長劍直刺葉雲心口。劍招倒是中規中矩，是齊國世家子弟常練的“流雲劍法”，隻是速度慢了些，力道也不足。葉雲腳步輕移，輕鬆避開劍鋒，同時右手成拳，輕輕落在王瑾的劍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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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鐺”的一聲脆響，王瑾隻覺手腕一麻，長劍險些脫手。他心中大驚，這才意識到葉雲的力氣遠比他想象中要大。他定了定神，再次揮劍，這一次用上了全力，劍影交錯，試圖封住葉雲的退路。
葉雲依舊不慌不忙，他的步法是在邊塞的山林裡練出來的，靈活又穩健，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攻擊。偶爾出手，也隻是用拳背輕輕碰一下王瑾的兵器，每一次碰撞，都讓王瑾的手臂多一分酸麻。
場邊的齊玥看得認真，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宮裝的裙擺，眼神裡帶著幾分緊張，又有幾分期待。她之前隻知道葉雲身手不錯，卻沒想到他的實戰經驗如此豐富——那些看似隨意的閃避，實則都精準地預判了王瑾的招式，這份洞察力，絕非尋常武人能有。
“砰！”
又一次碰撞，王瑾的長劍終於脫手，插在青石板上，劍柄還在微微顫動。葉雲的拳頭停在他的胸口前，距離他的心臟隻有一寸，卻沒有再往前半分。
“你輸了。”葉雲收回手，聲音平淡，沒有絲毫得意。
王瑾臉色慘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輸得這麼徹底，而且還是在這麼多人麵前。場邊的議論聲傳來，有惋惜的，有嘲笑的，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齊玥快步走上台，遞給葉雲一塊素色帕子：“擦擦汗吧。”她的指尖碰到葉雲的手，隻覺他的掌心滿是厚繭，那是常年握刀練槍磨出來的痕跡，與她見過的那些世家子弟的細皮嫩肉截然不同。
葉雲接過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目光落在王瑾身上，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你的劍法不錯，隻是少了些實戰。若是以後有機會，多去邊境走走，或許能有進步。”他說的是真心話，王瑾的劍法有底子，隻是被溫室養得太嬌氣了。
王瑾愣了愣，抬頭看向葉雲，見他眼神真誠，沒有絲毫嘲諷，心中的羞愧少了幾分，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我知道了。汗血寶馬……我會讓人送到你的住處。”
“不必了。”葉雲搖搖頭，“比鬥隻是切磋，不必當真。”
趙烈在一旁笑道：“閣下倒是豁達。我看閣下身手不凡，不知是否願意留在齊國？禁軍正好缺個教頭，若是你肯來，我保你能當上個副統領。”這是他真心實意的邀請，葉雲的身手和品性，都讓他十分欣賞。
葉雲還沒開口，齊玥就先一步說道：“趙統領，葉雲是我的客人，可不能被你隨便挖走。”她的語氣帶著幾分嬌嗔，眼神卻看向葉雲，帶著一絲期待，“你要是想留在臨淄，我可以幫你安排更好的位置。”
葉雲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謝公主殿下和趙統領的好意。隻是我還有事要做，暫時不能留在齊國。等以後事情了了，若是有機會，或許會再來臨淄看看。”他心裡記掛著葉楓和沙礫屯的事，實在沒法安心留在齊國。
齊玥聽到這話，眼底閃過一絲失落，卻很快掩飾過去，笑著道：“也好。反正臨淄的門隨時為你敞開，你什麼時候想來，我都歡迎。”她說著，轉頭對趙烈道，“趙統領，今日的比鬥也看完了，不如帶我們去禁軍的營地看看？我想讓葉雲見識見識我們齊國的禁軍風采。”
趙烈自然不會拒絕，連忙點頭：“固所願也。請隨我來。”
三人離開演武場，朝著禁軍營地走去。齊玥走在葉雲身邊，時不時跟他說起臨淄的趣事，從城西的小吃攤到城東的兵器鋪，語氣輕快，像是想把臨淄所有的好都告訴他。葉雲認真地聽著，偶爾點頭回應，陽光灑在兩人身上，竟透著幾分難得的愜意。
王瑾站在演武場的角落裡，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他摸了摸腰間的劍，想起葉雲說的“多去邊境走走”，忽然有了一個念頭——或許，他真的該離開臨淄，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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