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無話，隻有腳步聲在寂靜的園中回響，氣氛微妙得有些尷尬。終於，在一處開闊的琉璃花圃前，齊玥停下了腳步。花圃中，幾株形態優雅的花樹正恣意綻放，花瓣呈現出半透明的琉璃質感，在月光下流淌著如夢似幻的光澤，那獨特的清幽香氣正是由此而來。
“便是此處了。”齊玥轉過身，目光似乎不敢直接與葉雲對視，而是落在了那些琉璃般的花朵上，“此花罕見，隻在月夜盛開，花香能安神定魄，對修行者亦有益處。”
“確實……非同凡響。”葉雲點頭讚同。他並非附庸風雅之人，但這花香入體，確實讓他因焦慮而緊繃的神經舒緩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那清冽的氣息在胸肺間流轉，連日來的疲憊似乎也減輕了些許。
齊玥見葉雲神色緩和，不再像書房中那般凝重，自己緊繃的心弦也不知不覺放鬆了幾分。她在花圃旁的青石凳上坐下，示意葉雲也坐在對麵。
月光灑在兩人身上，四周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傳來的蟲鳴。沒有了衛在場，也沒有了公務作為話題，兩人之間的氣氛再次變得有些微妙起來。齊玥擺弄著袖口的一枚珍珠紐扣，似乎在想該說些什麼。葉雲則正襟危坐，目光平視，一副標準的軍人姿態，隻是偶爾用眼角的餘光，飛快地掃過齊玥在月光下更顯晶瑩白皙的側臉。
“你……”齊玥終於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柔了些許，“不必過於憂心。北疆之事，既然統先生已有安排，金將軍和蘇夫人亦非尋常人物，定能應對。至於京城……”她頓了頓，沒有直接提及葉楓，但意思已然明了，“有些事，急是急不來的。保全自身，方是長久之計。”
這番話，已然超出了普通上位者對客卿的關懷，帶著明顯的個人關切。葉雲心中一動，一股暖流悄然劃過，他抬起頭，看向齊玥，誠摯地說道：“多謝公主殿下開解。末將明白。”
他的目光直接而清澈，帶著士級武者特有的銳利，卻又因那份誠摯而顯得毫無侵略性。齊玥被這樣坦蕩的目光注視著，心頭沒來由地一跳，竟有些慌亂地移開了視線，為了掩飾，她隨手從身旁的花枝上折下一小朵“醉月琉璃”，在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
“你……你這人，有時候就是太過死腦筋，不知變通。”齊玥的語氣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嬌嗔，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相識時，那個會因為他“不懂規矩”而氣惱的公主，“壓力再大，也要懂得張弛之道。似你這般終日緊繃，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終有垮掉的一日。”
葉雲聞言，不由莞爾。他知道齊玥是在關心他，隻是這關心的方式，依舊帶著她獨有的傲嬌。他放鬆了挺直的脊背，微微向後靠了靠，聲音也柔和了許多：“公主教訓的是。是末將愚鈍了。”
見他態度軟化，齊玥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得逞般的笑意，但很快又斂去。她將指尖那朵小花遞到鼻尖輕嗅，狀似無意地問道：“說起來，你那特殊的‘強化’血脈，近來可還穩定？聽聞此類血脈，若心境起伏過大，易生波折。”
這已是非常私密的詢問了，關乎他修行的根本。葉雲心中微暖，知道齊玥是真正將他放在了心上，才會問及此事。他沉吟片刻，如實答道：“勞公主掛心，目前尚算平穩。《靜心守意訣》雖不及小弟修煉的那般精深時間長，但也有固本培元之效。隻是……有時想到家仇未雪，小弟孤身犯險，心中難免激蕩，還需時時勤加修持。”
他說得坦然，將自己的弱點與牽掛毫無保留地展現在齊玥麵前。這份信任，讓齊玥心中觸動。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葉雲，月光下，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卻依舊堅定如磐石。這個男人，背負著如此沉重的擔子，卻從未在她麵前顯露過軟弱，隻是將所有的壓力都默默扛在自己肩上。
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感，悄然在齊玥心底蔓延開來。她幾乎要忍不住伸出手，去撫平他眉宇間的皺褶，但公主的矜持與驕傲，讓她硬生生止住了這個衝動。她隻是將手中的小花輕輕放在石桌上，聲音放得更柔：“心中有念，是動力，卻也不可成為枷鎖。葉雲，記住，在這臨淄城，你並非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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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已然近乎明示。葉雲胸腔中被某種滾燙的情緒填滿，他定定地看著齊玥，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卻最終隻化作一句沉重而堅定的：“殿下恩情，葉雲……銘記於心。”
他喚的是“葉雲”，而非“末將”。這細微的差彆，讓齊玥心頭一顫，一股甜意夾雜著酸澀湧上心頭。她懂他的感激，也懂他的顧慮。家仇未報，前途未卜，他無法給她任何承諾，而她，身為齊國公主，亦有她的責任與枷鎖。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彼此心照不宣，反而是一種更深的默契與守護。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卻不再尷尬，反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情與默契。月光靜靜地流淌，琉璃花的光澤與香氣氤氳在兩人周圍，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緩慢而悠長。
齊玥不再刻意尋找話題，隻是靜靜地坐著，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葉雲也不再緊繃，目光掠過花影，望向遙遠的星空，那裡是北疆的方向，也是京城的方向。但此刻，身邊有花香，有月光，還有……她。那份沉甸甸的壓力，似乎被這靜謐的夜色稀釋了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夜風拂過，帶來些許涼意。齊玥輕輕攏了攏衣襟。
葉雲見狀，下意識地開口：“夜涼了，公主殿下是否……”
“無妨。”齊玥打斷他，站起身，恢複了平日那般清冷從容的姿態，“月色已賞，花香已聞，想必葉將軍心神也已舒緩。時辰不早，該回去了。”她轉身欲走，步伐依舊優雅，但在轉身的刹那，葉雲似乎看到她唇角勾起了一抹極淺、極淡的弧度，如同夜空中最快劃過的流星，轉瞬即逝，卻璀璨奪目。
葉雲站在原地，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融入月色花影之中，心中百感交集。他低頭，看著石桌上那朵被她撚玩過的、依舊散發著幽香的小花，小心翼翼地將其拾起，握在手心。
月光下，傲嬌的公主未曾說出口的關懷，與耿直的將軍深埋心底的感激，都融入了這片醉人的琉璃花色與清幽香氣之中，成為這個夜晚，獨屬於兩人的秘密。
而遠處，假山之後，衛的身影悄然浮現，望著那兩道先後離去的身影，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如同看著自家孩子終於開了竅般的笑容。那隻“夜光蝶”，倒是飛得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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