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海龍舟，輔國閣。
往日熏香嫋嫋、威嚴肅穆的艙室，如今卻被一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籠罩。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以及……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混合著失敗、暴怒與猜疑的沉重呼吸聲。
宰相李輔國仰靠在紫檀木太師椅上，閉著雙眼，手指無意識地、極其用力地掐著光滑的扶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木紋裡。他原本不怒自威的麵容，此刻灰暗憔悴，眼袋深重，嘴角緊緊抿成一道向下彎曲的弧線，透著一股擇人而噬的戾氣。短短幾日，這位權傾朝野的宰相，仿佛被抽走了精氣神，連那身象征無上權威的紫色蟒袍，都顯得有些空蕩。
他麵前的紫檀木嵌螺鈿茶幾上，擺放著幾碟禦廚精心烹製的點心和小菜，依舊冒著些許熱氣，香氣撲鼻，卻絲毫勾不起主人的食欲。李輔國已經連續幾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黑風峽的慘敗，像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反複折磨著他的神經。
法河死了！半步帥級的心腹大將，竟然被一個“已死”的葉家小輩一劍秒殺！葉宏被救走了！關押在靜心苑、布下三重陣法、由影親自看守的重犯，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劫走！影重傷瀕危！天下第二的影衛統帥，被一道莫名其妙的光打得如同廢人！而他自己，更是險些命喪當場，顏麵掃地！
這不僅僅是損失，這是對他李輔國權威的公然挑釁和致命打擊！尤其是葉楓未死且爆發出恐怖實力、以及最後那神秘聖光的出現，如同兩把淬毒的匕首，狠狠紮在他的心口，讓他每時每刻都備受煎熬。
“查！給本相徹查！！”李輔國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了血絲，聲音因極度憤怒而嘶啞扭曲，他狠狠一拳砸在茶幾上，震得杯盞叮當作響，“葉楓那小畜生是怎麼瞞天過海的？！那見鬼的光到底是什麼？！內奸！這船上一定還有內奸！不然黃家餘孽和那個藏頭露尾的麵具人他尚不知是蕭景淵），怎麼可能對我們的行蹤、甚至靜心苑的陣法節點了如指掌？！”
他充血的目光，如同饑餓的禿鷲，緩緩掃過此刻肅立在閣內，個個麵色蒼白、連大氣都不敢喘的四人：李存義、楊堿、羿，以及被兩名心腹影衛勉強攙扶著、氣息奄奄的影。
這四人，是此次事件除他之外最核心的當事人，也自然成了他心中嫌疑最大的對象！
令人難堪的沉默持續著，隻有李輔國粗重的喘息聲格外清晰。
終於，紈絝成性、心性最差的李存義最先承受不住這可怕的壓力和叔父那幾乎要將他剝皮抽筋的目光。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喊道：“叔父！相爺！冤枉啊！侄兒對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鑒！當時……當時情況太亂了！那黃家的妖法一起，到處都是霧，還有那鬼陣法，壓得我罡氣都運轉不靈，我的暗影豹也嚇得不聽使喚……我……我是想拚死保護叔父您的啊！都怪……都怪那些護衛太沒用！還有……還有楊大人！”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指向一旁垂手而立的楊堿，“他當時不是離法河大師很近嗎？他怎麼沒攔住葉楓那個雜種？！”
這慌亂之下的甩鍋，拙劣而直接，卻成功地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向了楊堿。
楊堿心中冷笑，麵上卻瞬間堆滿了沉痛與愧疚，他上前一步，躬身到底，語氣沉重：“相爺息怒！存義公子所言……唉，老臣確有失察之罪！當時亂軍之中，妖霧彌漫，鎖靈陣壓製極強，老臣一心隻想著護持相爺車駕周全，與兩名黃家高手苦苦纏鬥，確實未能第一時間察覺葉楓此獠竟偽裝成雜役，潛伏在側。此獠心機之深、隱忍之久、爆發之突然，實乃老臣平生僅見！待老臣驚覺時，他已突施辣手，法河大師他……唉！”他重重一頓足，歎息聲中充滿了“無奈”與“悲憤”，巧妙地將“未能察覺”歸咎於局勢混亂和葉楓的狡猾。
“你放屁！”李存義見楊堿把責任推給“局勢”，立刻跳了起來，也顧不得禮儀了，指著楊堿的鼻子罵道：“楊堿！你少在這裡裝腔作勢！我當時明明看見你離法河大師不遠！以你的修為和經驗，就算被纏住，難道連預警都做不到嗎？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說不定……說不定你早就和葉楓那小子有一腿！你們楊家……”他口不擇言，幾乎要將某些潛藏的派係矛盾抖出來。
“存義公子！慎言！”楊堿猛地抬起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勃然大怒”的神色，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誣蔑的憤慨，“老臣侍奉相爺多年，忠心可昭日月！你如此血口噴人，是何居心？！莫非是想轉移視線，掩蓋你臨陣之時，靈獸失控，非但未建寸功，反而衝撞本陣、攪亂防線之過嗎？！”他反擊得極其犀利，直接點中了李存義最丟人現眼的痛處。
“你……你胡說！我的暗影豹是中了妖法！”李存義氣得滿臉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卻無法有效反駁，因為當時暗影豹的表現確實糟糕透頂，眾目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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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一個冰冷、沙啞，仿佛兩塊生鏽鐵片在摩擦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這場愈發不堪的互相攻訐。
開口的，是影。他勉強抬起頭，陰影下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射線，先掃過色厲內荏的李存義，讓後者如同被毒蛇盯上般打了個寒顫，然後定格在楊堿臉上，停留數秒，最後又緩緩移向自始至終如同石雕般沉默的羿。
“爭吵……無用。”影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重傷後的虛弱，卻依舊有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葉楓……能潛伏至今……絕非……一人之功。必有……內應。而且……級彆不低。”他刻意在“級彆不低”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這話，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潑進一瓢冰水，瞬間讓艙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級彆不低的內應？這指控遠比李存義那無腦的攀咬要致命百倍！
影的目光最終停留在羿身上，帶著一種審視和極度的懷疑：“羿……你的箭……當時……為何……未能封鎖……葉楓的退路？哪怕……乾擾一下？”
一直沉默的羿，眉頭緊鎖，抱拳沉聲道：“回影大人。末將當時首要職責是護衛相爺車駕，抵禦黃家正麵衝擊。葉楓行動太過突然迅捷，從暴起發難到救走葉宏，不過數息之間，且其退路被那神秘光芒遮蔽。末將若貿然放箭，恐誤傷相爺車駕或被陣法反噬。待光芒散去，他已遠遁高空，遠超破甲箭有效射程。”他的解釋合情合理，冷靜客觀，挑不出太大毛病。
但影卻陰惻惻地追問道：“是……來不及？還是……不想？”這話語中的誅心之意，毫不掩飾！幾乎是在暗示羿可能有意放水！
羿古銅色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怒意，但他強行克製住，聲音依舊平穩卻帶上了銳利：“影大人！末將對相爺之忠心，天地可鑒！您此言，未免有失公允！倒是您……”他話鋒一轉，語氣也帶上了幾分硬刺，“您當時……似乎被那麵具高手……纏得頗緊？若非如此，或許能及時阻止葉楓也未可知。”
這話直接點出了影被蕭景淵麵具人）完全壓製、未能及時回援的事實，等於是在影最重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你……！”影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危險起來，儘管重傷，那冰冷的殺意依舊讓艙內溫度驟降，他陰影下的身軀微微顫抖，顯然氣到了極點。
“都給我閉嘴！”
李輔國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九幽寒風吹過，瞬間凍結了所有的爭吵。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四人麵前，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從他們臉上一一舔過，那眼神中的審視、懷疑和暴戾，幾乎要將人生吞活剝。
“內奸……嗬嗬……好，很好。”李輔國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笑聲中充滿了自嘲和滔天的怒火，“本相身邊，還真是藏龍臥虎啊！是不是哪天，本相的人頭，也要被你們中的某一位，拿去領賞啊？！”
他先看向癱軟在地的李存義，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失望與厭惡：“不成器的東西！除了吃喝玩樂，惹是生非，你還會什麼？滾回去麵壁思過！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艙門半步！你的暗影豹，交給馴獸司重新熬煉！若再不堪用，你就親自去獸欄裡陪著它吧！”
李存義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褲襠處甚至隱隱濕了一片。
接著，他看向楊堿，目光深邃難測，仿佛要穿透他的五臟六腑：“楊愛卿，你是老臣了，應當知道，什麼是本分，什麼是底線。此次你雖有失察，但護駕之心，本相暫且記下。下去吧，好好想想，接下來……該如何將功折罪。”這話聽起來是輕輕放下，實則警告意味十足，尤其是“將功折罪”四個字，咬得極重。
楊堿麵色不變，恭敬行禮，語氣誠懇：“老臣明白，定當竭儘全力，為相爺分憂，查明真相！”說完，躬身退下，看似鎮定，但轉身時袖中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李輔國果然起了疑心，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必須如履薄冰。
然後，他看向羿，語氣稍緩，卻依舊冰冷：“羿將軍，你的忠心，本相知曉。方才影重傷之下，言語過激，你不必放在心上。繼續統領禁軍，加強龍舟戒備，若是再出任何紕漏……提頭來見！”
“末將遵命！必不負相爺重托！”羿抱拳領命，聲音鏗鏘，隨即轉身大步離去，背影挺拔，但緊握的雙拳顯示他內心並非毫無波瀾。
最後，艙內隻剩下李輔國和氣息奄奄的影。
李輔國走到影身邊，看著他這副淒慘模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但更多的是一種掌控欲受挫後的暴戾。他揮揮手，讓攙扶的影衛退下，然後俯下身，壓低聲音，幾乎是貼著影的耳朵問道：“影，告訴本相，那道光……到底是什麼來路？靖王府……何時網羅了這等高手？還有……葉楓那小畜生身上的血脈，你到底知道多少？”
這是他最恐懼、最想弄清楚的問題！那聖光的力量層次太高，讓他感到了源自靈魂的戰栗！而葉楓的成長速度，更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影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陰影下的臉龐扭曲，艱難地道：“那光……絕非……世俗手段……蘊含……規則……本源……克製一切……陰暗……葉楓……血脈……很古老……很……危險……他背後的人……比想象……更可怕……”
斷斷續續的話語，卻讓李輔國的心沉到了無底深淵。規則本源？克製陰暗？背後的人更可怕？每一個信息，都像重錘砸在他的心上。
“看來……是本相這些年，太過順風順水，小覷了天下英雄啊……”李輔國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瘋狂與決絕，“既然如此，那就彆怪本相……掀桌子了！”
他猛地直起身，對空無一人的陰影處森然道：“傳令！啟動‘暗巢’計劃！給本相不惜一切代價，查清那個麵具人和那道光的一切！還有，讓‘他們’出動，務必在葉楓真正成氣候之前，將他……和葉宏……徹底抹去！”
“是！”陰影中傳來一聲冰冷無情的回應。
李輔國看著窗外漆黑如墨的江麵，臉上露出了一個猙獰而殘酷到極點的笑容。
“葉楓……麵具人……黃家……還有藏在本相身邊的蟲子們……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扳倒本相嗎？做夢！”
“這場遊戲，現在才真正開始！本相要讓你們知道，得罪我的下場，會比死……慘烈一千倍，一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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