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林市政府的招標中心大樓，平日裡門可羅雀，今日卻氣氛凝重，宛如古羅馬的角鬥場。巨大的圓形會場穹頂高懸，冷白色的燈光傾瀉而下，將每一個角落都照得纖毫畢現，仿佛容不下絲毫陰影。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皮革座椅和某種無形壓力的混合氣味。
陳山河一行人抵達時，會場外已是人頭攢動。各路媒體的長槍短炮架設在警戒線外，記者們翹首以盼，試圖捕捉任何一絲可能影響結果的訊息。穿著製服的保安和便衣警察神色警惕地巡視著，王建軍的身影也在不遠處，他並未靠近，隻是如同鷹隼般冷冷地注視著入口，目光尤其在陳山河身上停留了一瞬，銳利得仿佛能穿透西裝，直抵內心。
陳山河穿著一身量身定製的深灰色西裝，領帶係得一絲不苟，神色平靜，步履沉穩。但他身邊的耿大壯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昂貴的西裝也掩不住他渾身緊繃的肌肉和眼神裡那股揮之不去的戾氣，他不停地左右掃視，像一頭被強行按在籠子裡帶進文明社會的野獸，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警惕和不適。劉衛東則緊跟在後，手裡緊緊攥著公文包，裡麵是那份曆經波折的最終標書，他的臉色依舊蒼白，鏡片後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他們在工作人員引導下，走向貼有“遠景山河聯合體”標識的座位區。座位被巧妙地安排在不同的區域，涇渭分明。
左手邊，是“北林市建築工程總公司”的區域。北林建總的代表清一色穿著深色夾克或西裝，頭發梳得油光水滑，彼此低聲交談，臉上帶著國企人員特有的、混合著矜持與焦慮的神情。他們的負責人，一位頭發花白、氣質儒雅的老者，在看到陳山河時，目光複雜地交彙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但那份隱藏在平靜下的審視與忌憚，卻清晰可辨。
右手邊，則是“四海貿易有限公司”的座位。與北林建總形成鮮明對比，四海貿易的人數量不多，但氣場彪悍。為首一人，約莫五十多歲，身材不高，甚至有些乾瘦，穿著一身熨帖的唐裝，手裡盤著一對深紅色的文玩核桃，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便是周四海。他的眼神渾濁，卻像深潭，偶爾開合間，泄出的精光讓人心悸。他沒有看陳山河，隻是慢悠悠地盤著核桃，仿佛眼前這場決定數億資金歸屬的角逐，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茶話會。但他身後站著的幾個精壯漢子，眼神銳利，太陽穴微微鼓起，顯然都是練家子，無聲地散發著壓迫感。
陳山河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耿大壯和劉衛東分坐兩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左右兩邊，那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充滿敵意的目光。一邊是體製內根深蒂固的龐然大物，一邊是蟄伏多年、獠牙依舊鋒利的江湖老梟。
吳天佑沒有出現在會場。他如同一個真正的幕後棋手，隱藏在更深的迷霧之後，隻通過加密通訊與劉衛東保持著單線聯係。
會場前方的巨大電子屏幕上，紅色的倒計時數字無情地跳動著。評審席上，七位來自不同領域的專家正襟危坐，表情嚴肅。主持人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宣讀著招標規則和注意事項，冗長的條款在寂靜的會場裡回蕩，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陳山河微微後靠，閉上眼睛，調整著呼吸。他能聽到自己沉穩的心跳，也能聽到旁邊耿大壯因為緊張而略顯粗重的喘息，以及劉衛東無意識摩挲公文包皮革的細微聲響。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在街頭搏殺、在陰影中算計的梟雄，而是一個坐在明處，按照既定規則，與強大對手進行終極博弈的商人。所有的陰謀、所有的血腥、所有的暗箱操作，最終都要凝結成此刻放在評審麵前的那一疊文件，接受最嚴厲的審視。
他睜開眼，目光平靜地掃過周四海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掃過北林建總代表們強作鎮定的表情，最後落在前方那決定命運的評審席上。
招標大會，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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