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
一輛二八大杠自行車,跟瘋了似的衝進了前進大隊。
騎車的人滿頭大汗,車子衝到大隊部門口。
後輪被一腳死死踩住,“吱——”的一聲,在土路上劃出老長一道黑印。
車都沒停穩,人就從上頭滾了下來。
“哐當!”
那輛他平時寶貝得跟親兒子似的鳳凰牌自行車,被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
來人是公社的通訊員馬小軍。
他連車都顧不上扶,踉踉蹌蹌地就往大隊部裡衝,嗓子都喊劈了。
“王支書!王支書!出大事了!”
馬小軍一頭撞進大隊部,臉色煞白,嘴唇乾裂起皮,話沒說出口,腿先一軟,直挺挺就往下栽。
王長貴心裡“咯噔”一下,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才沒讓他直接癱在地上。
“慢點說,慢點說!先喝口水!”
王長貴抄起桌上的搪瓷缸子,也顧不上是涼是熱,直接塞到馬小軍嘴邊。
馬小軍“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缸,水順著嘴角流到脖子裡,他卻渾然不覺。
他死死抓住王長貴的胳膊,手上那力氣大得嚇人。
“王支書……和平公社,還有咱們下遊的靠山屯……爆發‘絞腸痧’了!”
“上吐下瀉,人跟脫了水的菜乾一樣,一片一片地倒!就跟下餃子似的!”
“公社衛生院的床位全滿了,走廊裡、院子裡都躺著人!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
馬小軍說到這,像是想起了什麼恐怖的畫麵,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混著臉上的灰塵,劃出兩道泥痕。
“我……我表哥家就在靠山屯,今天早上去看……人已經涼了……”
王長貴扶著馬小軍的手,猛地一僵。
他整個人都定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停止了流動,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噌”地一下竄到了天靈蓋。
他的腦子裡,嗡嗡作響,反反複複就隻有陳放半個月前說的那些話。
“整條河,就是一大鍋正在放臭的肉湯!”
“人要是喝了這鍋湯……是會得霍亂!”
“在咱們這,那叫‘絞腸痧’!”
如果不是陳放,如果不是他選擇無條件相信這個年輕人……那現在,馬小軍嘴裡說的,就不是和平公社和靠山屯,而是他們前進大隊!
那躺在衛生院走廊裡,用草席子卷走的,就是他王長貴的鄉親!
後怕!極致的後怕,像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王長貴的心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緩緩轉過頭,看著聞訊從外麵走進來的陳放。
陳放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在聽到“絞腸痧”三個字時,腳步微微一頓,隨即恢複如常。
王長貴鬆開馬小軍,踉蹌著走了兩步,站到陳放麵前。
他那雙飽經風霜的大手,此刻抖得不成樣子,一把抓住陳放的胳膊,嘴唇哆嗦著,喉結上下滾動。
最後,千言萬語都彙成了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