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如退潮般消散於蒼穹,那冰冷的電子音留下了“三十日後再會”的預告便徹底沉寂。陽光普照,恍如平日,但康熙五十二年的北京城,空氣卻仿佛凝固,又像是在無聲地沸騰。
千叟宴仍在繼續,莊嚴肅穆的宮廷禮儀暫時壓製了所有聲音。康熙帝端坐龍椅,威儀之下,心思深沉。他憑借絕對權威下達的禁言旨意,在紫禁城內尚且有效,但在這宮牆之外,那股因天幕而掀起的巨大波瀾,已然抑製不住。
就在宮廷盛宴歌舞升平之際,北京的街頭巷尾,尤其是旗人聚居的區域內,已然炸開了鍋。茶館、酒肆、胡同口,三五成群的旗人聚集,議論紛紛,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
先前在茶館裡跳腳的那個提著鳥籠的中年旗人,此刻正站在一個石墩上,唾沫橫飛,臉色因激動而漲紅:
“哥幾個都聽見了吧?!要動咱們的鐵杆莊稼!要讓咱們撂下鳥籠、放下煙槍,去土裡刨食兒!我爺爺跟著老祖宗入關,掙下這份皇糧,是讓咱們享福的!不是讓哪個黑了心腸的爺們兒想起來就折騰的!”
他揮舞著鳥籠,引得籠中畫眉驚惶撲騰:“我打娘胎裡出來就沒摸過鋤頭!憑什麼?!”
他的話引起了一片附和之聲。這些早已習慣京師優渥生活、許多甚至從未被選入營伍、僅靠那點“落地銀”基本錢糧)過活的底層旗人,對“耕種謀生”的恐懼,遠勝於對遙遠戰場上死亡的擔憂。那觸及的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們賴以維係體麵閒適生活的保障。
而與這些純粹依賴“鐵杆莊稼”的閒散旗人不同,一些真正在京營中有職位、甚至世代披甲的旗人軍官,雖然也對“耕種”之說感到抵觸和羞辱,但他們的關注點略有不同。
一個穿著舊戰袍的老佐領,抿了一口粗茶,沉聲道:“種地?那是打咱們八旗爺們兒的臉!咱們的刀弓是乾什麼用的?是殺敵建功的!不是犁地的!”
旁邊一個年輕些的驍騎校接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務實:“爹,理是這麼個理。可……真要派咱們去屯田,咱還能抗旨不成?就怕到時候,地種不好,武藝也荒廢了,兩頭不落好。”
然而,當話題轉到那“青海損失四千八”的提示時,氣氛卻變得有些微妙的不同。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老佐領哼了一聲,帶著一種經曆過沙場的漠然,“腦袋彆在褲腰帶上,死了那是為國儘忠,是榮耀!老子要是死在陣上,家裡婆娘敢掉一滴眼淚,老子做鬼都嫌她沒出息!朝廷自有撫恤,兒子還能得恩蔭,總好過窩窩囊囊一輩子就是個步甲低級兵士)!”
這番論調,竟也得到了不少人的默認。在八旗的價值體係裡,“戰死沙場”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被認可的、甚至帶有榮光的歸宿,尤其是還能惠及子孫。這與讓他們放棄身份去“種地”所帶來的屈辱感,截然不同。一種詭異的氛圍彌漫著:他們可以接受或至少無法公開反對)戰損,卻難以忍受身份的跌落和生活的“勞苦”。
沒有人敢在明麵上直接非議雍親王胤禛,尤其是在康熙帝剛剛下達嚴旨之後。但那種彌漫在旗人群體中的不滿、焦慮和對未來不確定的恐懼,彙聚成一股強大的暗流。
雍親王府周圍,似乎無形中多了許多“路過”的視線。與胤禛關聯的官員、旗下佐領,都感受到了來自同僚和族人異樣的目光與無聲的疏遠。各種關於胤禛“刻薄”、“不恤下情”、“妄改祖製”的流言,在私底下如同瘟疫般傳播。
此刻的康熙帝尚且端坐於千叟宴的繁華與肅穆之中,暫時還未聽聞宮牆外已然鼎沸的民情主要是旗情)。但他那道上諭,如同試圖用一張薄紙去覆蓋即將噴發的火山。聚焦於胤禛的風暴,並未因天幕的消失而平息,反而在短暫的凝滯後,於北京城的每一個角落,更加洶湧地醞釀起來。這為期一個月的間歇,注定將是康熙朝堂乃至整個八旗社會最為暗流湧動、人心浮動的一段時期。
千叟宴最終在一片異樣的氣氛中倉促收場。康熙皇帝懷著滿腹的心事與權衡,率先起駕回宮。留下的善後事宜,自然落在了幾位成年皇子身上。
然而,任何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雍親王胤禛被一種無形的牆隔絕開來。其他皇子,無論是原本就與他疏遠的,還是表麵維持著兄弟情誼的,此刻都下意識地與他保持著距離。官員們更是小心翼翼,向他行禮後便匆匆避開,仿佛他身染瘟疫一般。胤禛麵沉如水,依舊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屬下處理雜務,對周遭的冷遇視若無睹,但緊抿的嘴角和偶爾掠過寒光的眼神,透露著他內心的波瀾。
在遠離胤禛的一角,以廉親王胤禩為首的小團體正低聲議論著,語氣中充滿了難以掩飾的嫉妒、不甘,以及一絲幸災樂禍。
老九胤禟用胳膊肘碰了碰胤禩,酸溜溜地說:“八哥,真是沒想到啊,最後竟是讓老四撿了這個便宜!可他這皇帝當的……嘖嘖,後代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有被雷劈死的,有墳被刨了的,更絕的是讓個娘們兒騎在頭上拉屎五十年!最後連京城都守不住!我都納悶了,皇阿瑪到底看上他什麼?難道就因為他娘是孝懿仁皇後身邊的宮女抬上來的,比咱們的母妃……”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懷疑康熙是因胤禛養母孝懿仁皇後佟佳氏)身份而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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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的生母良妃衛氏出身辛者庫內務府包衣管領下奴仆),這是他內心深處最大的隱痛和自卑所在。聽到老九這話,他心中一陣刺痛,幾乎想脫口而出:“老十,母妃出身太重要了!你若爭氣些,憑你母族溫僖貴妃鈕鈷祿氏的顯赫,你才是那個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人!”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他深知老十胤?性格莽直,若真點醒了他,豈不是給自己平添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
於是,胤禩迅速收斂心神,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惋惜,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唉,可惜啊……馬爾泰·若曦姑娘……就這麼不見了。定是她知曉太多天機,被上天召回了。”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帶著神秘的語氣對湊過來的老九、老十說道:“你們可知,我以前聽若曦姑娘提起過……那個年號‘乾隆’的高宗皇帝,就是那個陵寢被盜的弘曆,他的身世傳說,可不止天幕說的那兩種……”
老九胤禟聞言,眼睛猛地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對對對!八哥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若曦是說過!她說那乾隆帝,不光生母可能是漢人,就連他親爹……都未必是四哥!”他聲音因興奮而有些發顫,幾乎要控製不住音量,“她說,咱們這位好四哥,因為子嗣艱難,存活下來的兒子又資質平庸,曾找人算過命!說是浙江海寧一個姓陳的大臣家,與他府上的鈕鈷祿側福晉未來孝聖憲皇後)幾乎同時生的…..命格貴不可言,有真龍之象….不同的是老四生的其實是個女兒,於是他讓陳什麼將兒子抱了過來,抱回去的就是一個兒……”
就在這時,剛剛趕過來的貝子胤禵十四阿哥)恰好聽到了這後半截話,他性格火爆,聞言頓時急了眼,一把抓住胤禟的胳膊:“九哥!你說什麼?!那乾隆是個漢人崽子?!不是咱愛新覺羅的種?!這豈不是說,我大清江山未來要改姓陳了?!不行!絕對不行!我這就去稟報皇阿瑪,揭穿老四!”
胤禩見狀,心中暗喜,表麵上卻急忙攔住胤禵,假意勸道:“十四弟!切勿衝動!此等無稽之談,焉能輕信?更不可拿去擾了皇阿瑪聖聽!”他嘴上阻攔,動作卻慢了一拍,讓胤禵那石破天驚的吼聲,清晰地傳了出去。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在這千叟宴剛剛散去、人心浮動、無數雙耳朵都豎著的時刻,“雍正帝之子非親生,乾隆帝實為漢人陳氏之子”這顆威力巨大的謠言炸彈,伴隨著胤禵那一聲怒吼,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瞬間激起了滔天漣漪。
在場的宗室、勳貴、官員、太監、侍衛……無數人聽到了這駭人聽聞的說法。嫉妒胤禛“未來帝位”的人,樂於見到他倒黴;不明真相的人,將其視為驚天秘聞;彆有用心的人,則視其為打擊政敵的絕佳武器。
消息以驚人的速度在殘留的宴席現場,隨後是整個紫禁城,乃至北京城的權貴圈層中瘋狂傳播、發酵。每個人在複述時,都不自覺地添油加醋,使得謠言越發離奇和“可信”。
等到胤禛處理完事務,察覺到周圍異樣目光和竊竊私語時,這關於他子嗣血脈、關乎大清皇統合法性的致命謠言,已然如同野火燎原,燒遍了京師的每一個角落。
唯一暫時被蒙在鼓裡的,或許隻有深居宮禁、尚在權衡“續命二百年”與眼前風暴的康熙皇帝。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層窗戶紙,被捅破到禦前,隻是時間問題。一場比天幕問答更加凶險、直指核心的風暴,已然在康熙朝的宮廷內部,驟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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