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衛的夏夜總是裹著一層溽熱,蟬鳴在營壘外的老槐樹上扯著嗓子叫,把空氣都攪得愈發沉悶。李和剛查完“平遠”號的夜間值勤,回到岸上的住處還沒來得及擦把汗,周福成便掀簾進來,手裡攥著個用油紙包著的物件,臉色比帳外的夜色還要凝重。
“管帶,諜報小組的急信,剛從煙台轉過來的。”周福成的聲音壓得極低,將油紙包往桌上一放,裡麵露出半截鉛筆寫就的密信,字跡潦草得像是在顛簸的船上寫就,“是老陳他們從長崎發回來的,說……說日本的下瀨火藥,已經正式配給聯合艦隊了。”
“下瀨火藥?”李和的手指猛地頓住。這個名字他並非第一次聽聞,年初在上海的洋行報紙上見過隻言片語,說是日本陸軍省從法國買來的配方,由一個叫下瀨雅允的化學家改良,專門用於海軍炮彈。但他那時隻當是尋常的新式火藥,沒料到會來得這麼快。
他展開密信細讀,墨跡被海風吹得有些暈染,卻字字刺眼:“……七月起,橫須賀軍工廠每日量產下瀨火藥三百公斤,配用於150毫米速射炮炮彈。該火藥爆炸後火焰四散,遇木材即燃,海水無法撲滅,廣島灣試爆時,靶船半小時內化為灰燼……”
李和的指尖微微發涼。北洋水師的艦船雖以鐵甲為主,但甲板、艙室、桅杆仍多用優質硬木,若真被這種火藥擊中,火勢蔓延的速度不堪設想。更要命的是,日軍的速射炮本就射速占優,再配上這種易燃易爆的火藥,炮彈的殺傷力會呈幾何級數增長。
“老陳還說,”周福成補充道,“他們混進橫須賀的碼頭,親眼見‘吉野’艦的水兵在搬運新炮彈,彈體上都烙著‘下’字標記,聽說擊中目標後不光能炸穿鋼板,還能順著裂縫噴火,比實心彈可怕十倍。”
李和走到窗邊,望著港灣裡停泊的“定遠”艦,鐵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這些曾被視為東亞第一的巨艦,此刻仿佛突然蒙上了一層陰影。北洋水師的炮彈,至今仍以黑色火藥為主,雖經多次改良,威力卻遠不及這種新式炸藥。速射炮的差距剛補上些許,火藥的代差又橫亙在眼前。
“必須想辦法改進我們的火藥。”李和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光有快炮還不夠,炮彈得能撕開敵人的鐵甲,燒穿他們的艙室,不然再好的炮也是白搭。”
周福成皺起眉:“可咱們的火藥坊,不一直是王師傅他們盯著嗎?從廣東、江南招來的老工匠,試了十幾種配方,要麼威力不夠,要麼太不穩定,稍碰就炸……”
“所以才要求教高人。”李和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亮彩,“我想到一個人——瑞典的諾貝爾。”
“諾貝爾?那個發明炸藥的洋人?”周福成愣了愣,“聽說他的炸藥厲害得很,能炸山開礦,可這跟咱們的炮彈火藥有關係嗎?”
“太有關係了。”李和走到桌前,鋪開一張紙,提筆寫下“硝化甘油”幾個字,“此人精通各種炸藥的提純與穩定技術,他改良的膠質炸藥,威力是黑色火藥的數倍,卻比下瀨火藥更安全。若能請他來,與咱們的工匠一同研究,未必不能搞出屬於北洋的新式火藥。”
周福成還是犯嘀咕:“可人家是歐洲名人,能願意來這海疆小城嗎?再說,朝廷肯花這筆錢請個洋人來?”
“錢的事可以想辦法,能不能請來,總得試試。”李和將密信折好,“這事我得立刻向丁軍門稟報。”
次日清晨,李和帶著密信和自己草擬的條陳,匆匆趕往威海水師提督衙門。丁汝昌正在簽押房裡看操練章程,見他神色急切,便知有要事。
“軍門,長崎諜報傳回的急信。”李和將密信遞上,“日軍的下瀨火藥已正式列裝,對我艦威脅極大。”
丁汝昌戴上老花鏡,逐字讀完,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他捏著信紙的手指微微顫抖,半晌才道:“去年就聽說日本在搗鼓新式火藥,沒承想這麼快就成了氣候。黑色火藥……確實是咱們的軟肋。”
“正是因此,屬下鬥膽提議,”李和上前一步,“請瑞典化學家諾貝爾來華,與我水師火藥坊的工匠合作,改良炮彈火藥。”
他將寫著諾貝爾事跡的條陳呈上:“此人畢生研究炸藥,既有理論,又有實踐,尤其擅長將烈性炸藥穩定化。下瀨火藥雖烈,卻據說穩定性不足,咱們若能借他山之石,未必不能後來居上。”
丁汝昌仔細看著條陳,眉頭緊鎖:“請洋人來主持火藥改良……這事怕是阻力不小。朝堂上本就有人說水師‘濫用洋匠’,再者,諾貝爾這樣的人物,肯屈尊來威海嗎?”
“阻力再大,也得爭。”李和語氣懇切,“軍門您想,若海戰爆發,咱們的炮彈打在敵艦上隻冒黑煙,人家的炮彈卻能點燃甲板、引爆彈藥,這仗怎麼打?王師傅他們已經儘力了,但缺的是新式理論指導,諾貝爾的經驗,恰恰是咱們最需要的。”
他頓了頓,又道:“至於能否請來,可以許以重金,更要讓他知道,這是幫中國抵禦外侮,是件有分量的事。再者,他的炸藥多用於工程,未必不想在軍事領域一展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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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汝昌沉默了許久,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窗外傳來水師學堂的號子聲,整齊有力,卻驅不散屋內的凝重。他想起當年創辦水師時,為了引進新式炮術,請英國教習琅威理,也曾受過不少非議,可正是那段日子,帶出了北洋最精銳的炮手。
“你說得對,”丁汝昌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決絕,“為了艦隊,彆說請一個洋人,就是請十個,也得去試。”
他拿起朱筆,在李和的條陳上批了個“準”字:“我這就草擬奏折,奏請朝廷批準,再谘會總理衙門,讓他們通過駐歐洲使館尋訪諾貝爾的聯係方式。你這邊也準備著,若朝廷準了,就得儘快拿出合作的章程,讓王師傅他們也有個準備。”
“是!”李和心中一振,挺直了腰杆。
丁汝昌看著他,忽然歎了口氣:“說起來,也是咱們自己不爭氣。人家能搞出下瀨火藥,咱們的工匠卻還在圍著老配方打轉。但願諾貝爾能來,也能讓咱們的工匠開開眼界,早日把這火藥的短板補上。”
李和走出提督衙門時,正趕上水師的早操。“平遠”號的水兵們在碼頭上列隊,喊著號子操練槍炮,王師傅帶著幾個工匠,正抬著新鑄的炮彈模具往火藥坊走。陽光灑在他們黝黑的臉上,汗珠閃著光。
李和望著這一幕,心裡忽然踏實了許多。請諾貝爾來華,或許會麵臨重重阻礙,或許最終未必能如願,但至少,他們已經開始想辦法,開始為那可能到來的海戰,多準備一分底氣。
海風從港灣吹來,帶著火藥坊特有的硝石味。李和知道,這場關於火藥的較量,也在悄然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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