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衛的殘雪在正月的寒風裡蜷成了零碎的冰碴,沿著劉公島的岩壁淌下,在碼頭邊凍成一道道晶瑩的棱。薩鎮冰的軍靴踩在結霜的青石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他懷裡揣著的加密電報像塊烙鐵,燙得指節都泛了白。通報的衛兵剛掀開門簾,帶著海腥味的寒氣就裹著他闖進丁汝昌的書房,銅盆裡的炭火“劈啪”爆了個火星,映得兩人鬢角的霜花泛出暖光。
“駐日公使發的,淩晨剛到煙台,我親自取來的。”薩鎮冰解開軍大衣的銅扣,將電報拍在紫檀木桌上。電報紙邊緣被海水浸得發皺,鋼筆字透過紙背,“日本在長崎秘密擴建船塢”幾個字尤其用力,墨團暈成了小小的烏雲。他指著“英國工程師協助建造新型巡洋艦”一句,喉結滾了滾:“去年《天津和約》簽字時,鬆方正義在宴會上拍著胸脯說,十年內絕不擴軍。這才半年……”
丁汝昌捏著電報的手指在發抖,指腹的老繭蹭得紙麵沙沙響。他想起去年秋天在天津水師營,李鴻章拄著拐杖站在廊下,望著渤海灣的方向歎氣:“英國人要在東亞找個跑腿的,日本這是趕著往人跟前湊。”當時他隻當是老帥多慮,此刻再看“預計三年內下水四艘,噸位均在五千噸以上”,後頸的汗毛猛地豎了起來。五千噸級的巡洋艦,比北洋現有的“經遠”“來遠”還重出一千多噸,若是配上速射炮,怕是能追著魚雷艇打。
“英國人在背後撐腰,”丁汝昌將電報往桌上一摜,瓷杯裡的濃茶濺出幾滴,在宣紙上洇成褐色的斑,“前兒赫德還來函說,日本海軍經費不足,勸咱們彆添新艦。這是把咱們當瞎子糊弄!”他走到窗邊,望著港裡凍得結了薄冰的海麵,“鎮遠艦的鍋爐剛修好,定遠的主炮還在調校,他們就敢撕約,明擺著是瞅準了咱們元氣未複。”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和裹著一身寒氣闖進來,軍帽上還沾著雪粒。他手裡攥著張藍圖,見桌上的電報就頓住腳,目光在字裡行間掃了兩遍,臉色霎時沉得像威海衛的海。“五千噸級巡洋艦,航速肯定不低,”他把藍圖往桌上一鋪,鉛筆尖重重戳在魚雷艇的位置,“他們是吃了黃海海戰的虧,想用水麵艦隻反製咱們的魚雷艇隊。去年咱們的‘福龍’艇差點撞沉‘西京丸’,這是記恨上了。”
圖紙上是“新鎮遠”艦的改裝草圖,主炮旁添了兩門六磅速射炮,李和用紅筆圈了圈:“這是剛從江南製造局送來的,想加兩門速射炮增強火力,可蒸汽機跟不上,航速得降半節。”他抬頭看向丁汝昌,眉頭擰成個疙瘩,“咱們的‘海天級’戰列艦還得一年才能完工第一艘,那是照著德國‘勃蘭登堡級’和‘富士級’改的,重炮夠勁,可轉得慢。‘安海級’巡洋艦更彆提,福州船政局的工匠手藝是好,可經費卡得緊,進度慢了三個月,等列裝時,日本的新艦早就形成戰力了。”
炭火漸漸弱下去,書房裡的寒氣又漫了上來。丁汝昌往火盆裡添了塊木炭,火星子跳起來,照亮他鬢角的白發。“南洋水師的‘南琛’‘南瑞’剛送去上海大修,廣東水師的‘廣甲’還在珠江裡擱著,旅順這邊新造的‘致遠’艦倒是快成了,可就一艘,頂不住事。”他頓了頓,聲音沉得像壓了鉛,“若是日本這四艘巡洋艦成了軍,咱們的黃海防線就得往後縮。”
李和忽然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蓋都跳了起來。“我想到個法子——造‘魚雷驅逐艦’!”他猛地扯開藍圖下的另一張紙,上麵畫著艘線條淩厲的小艦,鉛筆勾勒的舷側寫著“1000噸”。“噸位不用太大,千噸左右,航速要快,至少25節,裝4門120毫米速射炮和3具魚雷發射管。”他的筆尖在圖紙上劃過,“專門對付巡洋艦和魚雷艇,既能跟著戰列艦護航,又能組隊突擊,靈活得很。”
這張圖紙邊角都磨得起了毛,顯然是被反複摩挲過。李和指著艦艏的位置:“黃海海戰那會兒,我就在想,戰列艦太笨,魚雷艇太脆,中間缺個能跑能打的。日本要造大型巡洋艦,咱們就用數量多、速度快的魚雷驅逐艦群對付,十艘打一艘,讓他們顧此失彼。”
丁汝昌俯身細看圖紙,小艦的吃水線畫得淺,艦尾有兩個螺旋槳的標記。“這艦造起來快,”他手指點在艦體中部,“江南製造局的船台就能搭,福州船政的蒸汽機也能改,成本怕是隻有巡洋艦的三成。”他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從書櫃裡翻出本賬簿,“光緒十九年冬,我南下跟南洋、廣東、船政的提督們會商,答應戰後給他們各造兩艘三千噸級巡洋艦。如今看來,用更急需的魚雷驅逐艦替代,或許是更明智的選擇。”
薩鎮冰在一旁算了筆賬:“一艘魚雷驅逐艦按十萬兩算,南洋、廣東、船政各要四艘,加上咱們北洋的六艘,總共十八艘,才二百七十萬兩,比造兩艘戰列艦還省。”他望著圖紙,眼睛亮了起來,“三個月能出一艘的話,年底就能有六艘下水,明年這個時候,就能組三個艦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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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汝昌把賬簿合上,看向李和:“這事得你去辦。你跟吳安康、李準、裴蔭森都熟,說話也投機。”他從筆筒裡抽出支狼毫,在信箋上寫下幾行字,“你帶我的親筆信去南京、廣州、福州一趟,跟他們好好談談。就說北洋願意出一半的經費,圖紙咱們共享,工匠互相調派,務必讓這魚雷驅逐艦儘快造起來。”
李和接過信箋,上麵的字跡剛勁有力,末尾蓋著“大清海軍提督關防”的朱印。“我明兒一早就走,”他將圖紙折好塞進懷裡,“坐‘威海’艦南下,順道看看江南製造局的船台。”他走到窗邊,望著港裡的“定遠”艦,鐵甲在殘陽下泛著冷光,“大人放心,這事成了,咱們就不用再怕日本的巡洋艦了。”
正月底的黃海,浪頭比臘月裡還凶。“威海”艦的艦體在浪濤裡上下顛簸,李和扶著欄杆站在甲板上,海風把他的軍大衣吹得獵獵作響。遠處的海平麵與天相接,灰蒙蒙一片,像塊沒染好的畫布。他從懷裡掏出那張驅逐艦圖紙,被海風刮得嘩嘩響,紙上的小艦在浪影裡仿佛活了過來,正劈開浪花往前衝。
船過成山頭時,了望哨喊了聲“看見燈塔了”。李和抬頭望去,燈塔的光在霧裡忽明忽暗,像隻警惕的眼睛。他知道,這場新的軍備競賽,從他踏上“威海”艦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而那些還在圖紙上的魚雷驅逐艦,就是破局的關鍵。他將圖紙重新折好,塞進貼身的口袋,指尖傳來布料下紙頁的粗糙觸感,像握著一把剛鑄好的鑰匙,正等著去打開中國海軍未來十年的門。
甲板上的水兵在檢查炮位,金屬碰撞的脆響混著海浪聲傳來。李和望著漸沉的夕陽,想起丁汝昌送他上船時說的話:“造艦是為了不打仗,可真要打起來,得有能贏的家夥。”他摸了摸口袋裡的圖紙,忽然覺得這浪濤聲裡,藏著無數工匠的錘子聲、鍋爐的轟鳴聲,還有無數個像他一樣望著海的人,心裡都憋著股勁——這一次,絕不能再讓日本的軍艦在咱們的海麵上橫衝直撞。
“威海”艦鳴了聲汽笛,衝破眼前的霧團,朝著南方駛去。遠處的海平線上,一輪新月正慢慢爬上來,銀輝灑在浪尖上,像鋪了條通往黎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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