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曹操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就依文若之策!即刻擬詔,奏請天子,還都洛陽!命曹仁為司隸校尉,統精兵三萬,進駐洛陽,整飭宮室,修繕城防!同時移駐虎牢關,扼守險要!許昌朝廷所有漢室宗親、舊臣,悉數隨駕遷往洛陽!”
他目光如電,掃過殿中諸人,最終落在荀彧身上:“至於出使長安之人……”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非衛臻,衛公振不可!速召衛臻入府!孤要……親自與他交代!”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殿外寒風依舊呼嘯,雪似乎下得更緊了。然而相府之內,那股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卻仿佛被荀彧這石破天驚的一策和曹操最終的決斷,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棄子換枰,以退為進,一場關乎中原未來命運的巨大轉折,就在這風雪之夜的許昌相府中,悄然拉開了序幕。
半個時辰後,議郎衛臻奉召匆匆踏入這間氣氛凝重的殿堂。他年約三十許,麵容清臒,眉宇間依稀可見其父衛茲的方正輪廓,眼神沉穩內斂,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袍,在滿室錦繡華服中顯得格外樸素。他向曹操及諸公深深一揖,舉止從容,不卑不亢。
“公振來了。”曹操的聲音刻意放緩,甚至帶著一絲罕見的溫和,他指了指下首的空位,“坐。”
衛臻依言落座,眼觀鼻,鼻觀心,靜待下文。殿內燭火搖曳,映著他沉靜的麵容。
曹操的目光在衛臻臉上停留片刻,仿佛在透過他,看向那位早已故去的慷慨義士。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帶著追憶:“公振,令尊元嗣公……為國捐軀,已近廿載矣。然其忠義慷慨,光照日月,孤……每每思之,未嘗不痛徹心扉,扼腕長歎!”
提到父親,衛臻平靜的眼眸深處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波瀾,他微微垂首:“丞相掛懷,先父若泉下有知,亦當感念。為國儘忠,乃臣子本分,先父……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曹操重複著這四個字,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元嗣公殉國之時,王康……王承業尚在朔方苦寒之地掙紮求存。然孤聽聞,其得知元嗣公噩耗,悲慟嘔血,當眾立誓,必以董卓、徐榮之頭,祭奠元嗣公在天之靈!其情其義,雖處敵對,孤亦為之動容!”他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地盯住衛臻,“公振,你可知,王康能有今日之基業,其發軔之初,在陳留,亦曾多次蒙受元嗣公恩惠照拂?元嗣公於他,實有半師之誼,再造之恩!”
衛臻抬起頭,迎著曹操的目光,坦然道:“丞相所言,確有其事。先父在世時,常言陳留王康,雖出身寒微,然勇毅果決,有鷹視狼顧之相,非池中之物。曾以糧秣、皮甲相贈,助其鄉勇立足。王康……確曾感念先父恩義。”他話語平靜,卻清晰地勾勒出那段塵封的淵源。
“好!”曹操眼中精光一閃,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壓迫感,“公振,如今社稷危難,中原板蕩。王康虎踞西北,兵鋒正盛。孤欲與其罷兵休戰,重開互市,共尊天子,還天下百姓以喘息之機!然,孤與其仇隙已深,尋常使者,恐難入其眼,更難動其心!”
他停頓片刻,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托付江山的沉重:“孤思之再三,遍觀朝野,唯有公振你!唯有你,衛元嗣之子!攜元嗣公之遺澤,持孤之誠意,方能叩開長安城門,說動那王承業!此乃關乎中原三州百萬生靈休戚之大事,關乎朝廷存續之重任!公振,你可願……為孤,為這天下蒼生,走這一遭長安?!”
衛臻靜靜地聽著,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從被深夜召入相府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已隱隱有所預感。他沉默片刻,目光掃過曹操鬢角新添的霜色,掃過殿內諸公凝重疲憊的麵容,最後落在跳躍的燭火上。父親衛茲臨終前浴血奮戰的景象,與王康聽聞噩耗後那悲愴立誓的傳聞,在他腦中交織。
他緩緩起身,對著曹操,深深一揖到底,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金玉墜地:
“承蒙丞相信重,以天下蒼生為念。臻,雖才疏學淺,然身為人子,承先父遺澤;身為漢臣,負社稷之責。此去長安,縱使刀山火海,龍潭虎穴,亦當竭儘駑鈍,憑三寸之舌,動之以先父舊誼,曉之以黎民疾苦,陳說利害,務求……說動晉公,暫息乾戈!為中原,爭一線生機!”
“好!好一個‘為中原爭一線生機’!”曹操猛地一拍案幾,霍然起身,眼中迸發出激賞的光芒,連日來的陰鬱仿佛被這擲地有聲的承諾驅散了幾分。他繞過案幾,親自走到衛臻麵前,雙手用力扶住他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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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振!孤便將此身家性命,三州存亡,儘托付於你了!”曹操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所需之物,孤即刻命人備齊!國書、禮單、互市條款草案,今夜便由文若親自與你敲定!孤再修親筆書信一封,以示誠意!”
“喏!”荀彧肅然領命。
曹操又看向衛臻,目光深沉:“公振,此去長安,有三事,需謹記於心,相機行事!”
“其一,動情!務必重提元嗣公!言明孤歸還司隸、奉天子還都洛陽之舉,非是示弱,實為顧念漢室正統,不忍再起乾戈,塗炭生靈!將孤此舉,與元嗣公當年為天下蒼生慨然赴死之義,暗中勾連!”
“其二,曉勢!直言中原凋敝,府庫空虛,縱有兵卒,亦無甲胄糧秣可戰!然,若王康執意相逼,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三州百萬軍民,必死戰到底!屆時,其所得不過一片焦土!不如互市得利,各取所需!”
“其三,示利!互市之利,務必算清!讓他王康看到實實在在的錢糧流入其府庫,緩解其‘安國券’之壓!此乃打動其梟雄本性的關鍵!”
衛臻將曹操的每一條叮囑都牢牢記在心中,沉聲道:“丞相教誨,臻銘記五內,必不負所托!”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相府偏殿燈火通明。荀彧與衛臻伏案疾書,字斟句酌地擬定著國書條款與互市細節。曹操則親筆書寫著那封給王康的信函,時而凝眉沉思,時而揮毫潑墨,字跡時而剛勁如刀,時而又流露出罕見的疲憊與懇切。程昱、劉曄等人亦在旁參詳,氣氛凝重而高效。
拂曉時分,風停雪住,天地間一片肅殺的銀白。相府厚重的朱漆大門緩緩開啟。
衛臻換上了一身莊重的玄色使臣禮服,立於階前。他身後,是裝載著國書、禮單、曹操親筆信以及象征性貢品主要是幾件珍貴的古籍和玉器)的數輛馬車。一隊由百名曹軍精銳老兵組成的護衛,盔甲雖舊,卻擦拭得鋥亮,神情肅穆,靜靜地拱衛在車隊兩側。荀彧、程昱等重臣親自送至府門。
曹操裹著厚厚的裘氅,立於高高的台階之上,寒風卷起他花白的鬢發。他看著階下整裝待發的衛臻,最後叮囑道:“公振,一路小心。虎牢關以東,自有曹仁接應。入潼關後……便要靠你自己了。孤在許昌,靜候佳音!”
衛臻深深一揖,聲音在清冷的晨風中格外清晰:“丞相保重!衛臻,定當不辱使命!”言罷,毅然轉身,登上馬車。
車轍碾過新積的冰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車隊在肅殺的晨光中緩緩啟動,駛出相府,駛出許昌巍峨的城門,向著西方,向著那片被王康牢牢掌控、決定著中原命運的關中大地,迤邐而去。
曹操佇立在冰冷的台階上,久久未動,目送著車隊消失在長街儘頭。凜冽的寒風如刀割麵,他卻恍若未覺。身後,荀彧的聲音低沉響起:“丞相,衛臻此行,或能為我等爭得一線喘息之機。然王康之心,深不可測。歸還司隸、遷都洛陽,亦需即刻著手,刻不容緩。”
曹操緩緩收回目光,那深邃的眼眸中,疲憊與痛楚已被一種冰冷的、屬於亂世霸主的堅毅所取代。他緊了緊身上的裘氅,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鐵血意誌:
“傳孤令!即刻移駕尚書台!召集百官,商議天子還都洛陽事宜!命曹子孝曹仁),點選精兵三萬,三日內開拔,進駐洛陽、虎牢!遷都之事,一月之內,必須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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